柳細雨看向何沐星死死盯着的吊燈上方，立即發現了魂靈。
“怎麼跑到這裡來了？要怎樣才能把它弄下來呢？”柳細心想。
慕行雲搖了搖頭，說：“孩子們愛喝，都給他們留着吧，你來找我有什麼事情嗎？”
“慕所長，我來找您，是想向您請教下如何找十裡亭村二十萬斤烏黑橘銷售渠道的思路方法。馬上烏黑橘就要上市了……”柳細雨對慕行雲說，眼睛卻忍不住瞟向何沐星。
“是嗎？你先坐。”慕行雲提來一把椅子讓柳細雨坐下，自己則坐在書桌前。
柳細雨規矩地坐在了椅子前三分之一處，面對烏黑橘銷路的問題，她非得打起十二分精神不可。
“二十萬斤的烏黑橘啊？”
“對，不過品質都不錯，又大又甜。”
慕行雲接着說：“我聽說這多餘沒有銷路的二十萬斤烏黑橘，是因為今年十裡亭村大豐收對吧？”
柳細雨點點頭：“也不全對，就在我剛下班時，收到了十裡亭村第一書記韓甜的消息，她說她今天到烏黑橘果園裡去了，村主任告訴她說這二十萬斤的烏黑橘不僅來自大豐收，還來自種得晚、今年才挂果的果樹。然後呢，我就和她約定從現在開始一起努力找銷售渠道，但我對這方面其實也不怎麼擅長，可以說是毫無經驗……所以，就來找您商量。”
慕行雲笑了笑：“那你在來我這之前，調查過水果的銷售渠道種類了吧？你有什麼想法了？順便分析下可行性吧。”
柳細雨心裡暗驚，感覺自己好像學生一樣被老師提問了，不過慕行雲說得沒錯，她已經在網絡上搜過相關信息，關于可行性的問題，也已經考慮過。
“一般有五種，第一種是農貿市場批發，但餘亭縣本就盛産烏黑橘，本地市場裡售賣烏黑橘的小農有許多。外部市場，則是通過經銷商進行售賣，但十裡亭村和目前的經銷商簽訂的合同裡确實不包含這多餘的二十萬斤。如果要找到其他願意收購烏黑橘的經銷商，好像并不簡單，因為烏黑橘在全國市場上并不知名，恐怕願意合作的不多，但是也能一試，韓甜說她已經開始在做這件事了。”
慕行雲靜靜地聽柳細雨講話，時而點頭，時而用她那溫和又敏慧的眼神看着柳細雨。
柳細雨咽了咽口水，接着說：“第二種，和連鎖商超鋪貨合作。比如海底撈就和南方某城市的百香果園有合作，其他的一些高端生鮮超市也會和果園合作。但這種方式的難點在于，質檢要求高，而且隻是二十萬斤烏黑橘，恐怕也無法滿足這些在全國都有連鎖店的大型商超鋪貨。”
慕行雲眼裡流露出一絲對柳細雨的贊賞之色，總體來說，柳細雨的思路是清晰的。
“嗯，你的想法很好，和大型連鎖商超鋪貨的合作可能會落空，那你有沒有考慮過中型的或者個體的？既然這二十萬斤烏黑橘中有一部分是晚挂果的樹結的，那麼明年它們的銷路也是一個問題。”
柳細雨抿了抿唇，回慕行雲道：“可以一試，不過這樣的話，烏黑橘的流通範圍可能會圈定在餘亭縣之内及附近區縣，這個我們會去聯系試試的。”
“好，那你接着說第三、第四和第五種方法。”
“第三種呢，則是電商直播帶貨，這個方向現在非常流行，效果也是相當不錯的，但請一個知名帶貨主播的話，就有點不劃算了，因為我們也就二十萬斤的烏黑橘。另外這類主播抽成一般也比較高。如果請不知名主播的話，又可能會賣得不好。”
“第四種，是包裝成禮盒，賣給政府呀企業呀什麼的，他們可以拿這個給員工發福利，不過呢，最近已經沒有什麼大型節假日了。最後一種，是通過鄉村旅遊，比如付費采摘，這個肯定也不行，十裡亭村還沒有接待遊客的硬性條件。”
柳細雨這下徹底說完了，她看着慕行雲，心髒平穩地跳着，窗外暮色漸濃，路燈忽而由遠至近一齊亮了起來，綿延在大街小巷，餘亭縣進入了靜谧的秋夜。
慕行雲一頭茂密的銀發用一根小巧的綠檀木簪盤住，再看她臉上雖然有了皺紋，但明豔大方依然留存；一身做工精細的蘇派旗袍在薄紗披肩下将慕行雲勻稱的腰身勾勒，總之在柳細雨的眼裡，慕行雲内外兼修，她也想看了像慕行雲一樣優雅。
“你這樣說來，第一、第二、第三的方法都具有可行性，我覺得你和韓書記可以往這三個方向試試。不過，我之前說如果你有需要幫忙的地方，我會幫你，這次，我不能在銷售方面給你什麼具體的幫助，但是既然你要和韓書記一起努力，總不能不在一起吧？我可以給你請這一周的假，這周你就下十裡亭村去，和韓書記一起找銷路，我能給你提供的也隻有這些了。”
笑容在慕行雲臉上顯現，柳細雨看着她慈祥的眉目卻有些恍惚了，良久才反應過來，答應道：“好，那謝謝慕所長您了，我一定全力配合韓甜！”
慕行雲繼續說道：“韓書記名字單一個甜字，我們寄養所五歲的小甜甜名字裡也有甜，也算巧合了。”
柳細雨點點頭：“是呀，韓書記是獨生女，我們小甜甜不是，她在我們所裡最小，有好多哥哥姐姐，她可真會是從蜜罐裡泡大的。”
慕行雲莞爾一笑：“我也是家族裡唯一的女兒，長輩們都把我當成掌中明珠，心疼得不行，不過呢，在我年輕時，我不去嫁給門當戶對的沈小公子，而是選擇出國深造，他們也從來沒有反對過我。後來我中年時冒着生命危險去東非當醫療志願者，他們也沒有勸阻我，而是說‘務必照顧好自己！’。如今，我通過‘銀齡志願者計劃’來到餘亭縣，長輩們大多卻已作古，一輩子泡在蜜裡的我，這下終是孤身一人了。但是啊，我不後悔來到餘亭，在這裡有這麼多朝氣蓬勃的孩子，如果好好培養他們，他們長大後個個都是好樣的。”
這是柳細雨第二次聽到慕行雲講她自己的故事，她這才明白，眼前這位氣質卓絕的老人，是走過了許多歲月來到她面前的。令柳細雨驚訝的是，她以為慕行雲是一個大家族裡端莊的大家閨秀，性格應該是溫婉安靜的，但沒想到慕行雲的一生卻是風風火火。
再次對上慕行雲那雙眼角帶皺的眼睛，柳細雨仿佛從中看到了生生不息的火焰，如同晚霞般赤烈，“莫道桑榆晚，為霞尚滿天”，柳細雨不禁幻想年老後的自己會是怎樣的，會和慕行雲一樣終生不婚、膝下無子呢？還是有一個一起走過多年婚姻之路的老伴呢？
如果是後者，有一人的音容笑貌慢慢展現在了柳細雨的腦海裡，當那張熟悉的臉徹底顯現時，柳細雨的心突然安靜了下來，如若聞見寒雪中的臘梅發出的香氣那般，同時又如同看見煙火在冬夜綻開那一瞬般欣喜。
但……怎麼可能呢？柳細雨想起替孟明微拿過的西服外套，那時手裡布料的良好質感，足以說明二人的差距。而像慕行雲這樣出身良好卻甘願來偏僻地方的人本來就是少數，更何況是一個事業有成、年輕有為的男人呢？又怎會看上她？圖她人傻月薪三千？圖她一腳踢進人群裡找都找不回來的面容清秀？
柳細雨頓時喉頭發緊，眼睛裡酸酸的。那好，她可以選擇前者，和慕行雲一樣，一人堅定地走完一生，也一樣精彩。柳細雨相信，自己老了也能像如今的慕行雲一樣，渾身散發洗盡鉛華的氣質吧。
慕行雲沒有打擾陷入沉思的柳細雨，隻是站起身來，走到安靜蹲坐在高低櫃上的何沐星面前，說：“你這小貓聽得懂人話嗎？你這樣靜靜地呆着，就好像在聽我們說話一樣。”
何沐星喵喵幾聲，将柳細雨喚入了現實，柳細雨這才發現慕行雲已經離開椅子，站在高低櫃前面去了。
她趕緊起身，碎碎地和慕行雲說了些話，然後呼喚起來何沐星，何沐星小腦袋一偏，兩隻眼睛卻往吊燈瞅。
柳細雨明白它這是在催促自己把魂靈弄下來，但她也不知道該怎麼辦，慕行雲還在房間裡呢，要是這房間裡隻有他們兩個就好辦了。
牆壁上的時鐘的時針和分針漸漸重合在了一起，已經是晚上六點半了，這也是寄養所的晚飯時間。
慕行雲看着牆上的時鐘，輕輕地“呀”了一聲，然後對柳細雨說：“不知不覺就到六點半了，今天是星期一，正好我值班去飯堂裡給孩子們打菜，我得趕緊去了。細雨，你幫我關下燈。”
說完，慕行雲踩着高跟鞋急匆匆地就離開了房間。
這不正是絕妙的機會嗎？柳細雨按捺住心中的激動，直到慕行雲高跟鞋的噔噔聲消失在樓下，才将屋門關上，然後拖來椅子，踩了上去，努力踮起腳來，指尖剛好能碰到魂靈。
這種感覺很奇怪，雖然手指碰着了魂靈，卻是抓不住的，魂靈被柳細雨吓着了，身體抖得更厲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