瓷質茶杯底和木質桌面相碰,發出極輕的一聲悶響,孟明微放下茶杯後道:“我們直播攝像時,我想讓你來拿相機,公司提供的,應該不重吧?”
柳細雨搖搖頭回答:“不重,還沒烏黑橘重呢。”柳細雨指的是一背篼的烏黑橘。
孟明微回想起柳細雨的妹妹柳燕魚發給他的那條消息,裡面提到了柳細雨因為背烏黑橘因而肩膀被勒出血痕的事兒,心裡好像有什麼極軟的東西被觸碰到了,他向柳細雨投去一個滿是憐惜的眼神,說:“那就辛苦你了,我們做的事情很有意義。”
柳細雨點點頭,開始說起樊玲玲家的事情:“樊玲玲的學費什麼的我和韓書記,還有樊主任等村委會組員,已經借到了一部分,剩下的我想很快也能借齊了。隻是,樊玲玲她母親馬上要生産了,我怕這事會影響樊玲玲去上大學,畢竟她是一個孝順的孩子,又不知她爸媽兩邊有誰會去伺候她媽媽坐月子。”
“你的擔心情有可原,不過伺候她母親坐月子一事,是她父親的本分,沒有道理硬将這個責任推給女人去做——無論是樊玲玲還是他們兩邊家族中任何一個女性角色。”
柳細雨從沒想過男人也能伺候女人坐月子,但一思考,又覺得這事本就渾然天成,确實如孟明微所說,不一定非得女人來做。
說起樊玲玲和她母親,那就不得一提樊玲玲即将擁有的小姊妹了,魂靈趴在吊燈碎片裡發抖的一幕猶曆曆在目,柳細雨疑惑地問向孟明微:“我不是和何沐星一起帶魂靈去樊玲玲家投生了嗎?但有件事,我弄不明白,就是那個魂靈好像很不樂意去投生。孟司長,你說要是我死了,變成魂靈了,也會那樣麼?”
孟明微心髒猛烈地跳了一下,他刻意壓沉了聲音,道:“分情況吧,你知道魂靈是因為什麼原因而抗拒的嗎?或許它的情況和死後的你不一樣。”
說完,孟明微故作輕松地淺笑,眉頭卻微微蹙起。
柳細雨沒有注意到孟明微這些細緻的神情矛盾,隻撅起嘴來,說:“其實要是可以的話,我下輩子不想投胎做人了,感覺做隻在藍天下翺翔的鷹隼也不錯。不不不,直接做塵埃就好了,做鳥都得為了那口吃的疲于奔命呢。”
孟明微松下眉頭,回答:“說不定那魂靈和你是一樣的想法。”
“肯定不是,它說它想投生到富貴家庭去,不過何沐星說樊玲玲家本來就是它自己選的,我也搞不太明白。”
“是嗎?那這個魂靈挺有自己的想法,大概它還有什麼非得完成的遺憾吧。”
孟明微又苦笑一聲,他此時此刻與那個魂靈共情了,若不是有上世和柳細雨的遺憾,他也決不會繼續活在這世上。千年已過,已逝之人的音容笑貌又重新在自己的眼前,讓他覺得一切都值得,即使他的理智告訴他說,除了長得一樣,上一世的柳細雨和這一世的柳細雨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人。
“什麼遺憾要它甯願繼續受當人的痛苦啊?好像說是十裡亭村是它家鄉來着,然後它父母的墳也在樊玲玲家後,原來是這樣,它還挺重情重義的嘛。”
重情重義?孟明微不知道自己究竟追尋的是什麼,如果說是上一世他和柳細雨的愛情,那麼此物顯然不可追回;如果說隻是愛情,可他偏偏千年來又沒愛上任何人,為什麼一定是眼前的她呢?倘若她愛上其他人,他豈不是白等這麼久,隻能放手成其良緣。
“嗚——”,沉悶而綿長的汽笛聲從江上傳來,打斷了孟明微的沉思,他抿下一口茶來,将茶樓菜單遞給柳細雨,“你看你有沒有什麼想吃的點心吧。”
柳細雨接過菜單,看見“半熟芝士”時眼睛一亮,“有半熟芝士耶,這個可好吃了!來兩塊吧,我們一人一塊。”
因為半熟芝士而興高采烈的柳細雨,搓着手看向了窗外,對岸的居民樓雖然老舊,卻令人感到熟悉和親切,這些居民樓,在她很小的時候就這麼老舊了,過了這麼多年,越發古舊。忽然,她好像看見江水漲了起來,上面浮着一艘渡輪,渡輪上有個額頭前剪着劉海的婦女,她手中抱着一個吃手指的嬰兒。
那嬰兒不正是自己嗎?柳細雨一驚,腦海裡的幻象瞬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由孟明微遞來的裝着半熟芝士的小碟子。
柳細雨眼角立即流出一滴清淚來,很快淚水盈滿眼眶,她一邊流淚一邊吃着半熟芝士,孟明微看她突然如此,不知緣由,隻将自己方正的絲綢手帕拿出給她擦淚。
問她怎麼了,她一聲不吭,隻是流淚。或許,自己去追逐媽媽的蹤迹,從來都是自找苦吃,那個撫養了她十多年的女人,現在一定在某處幸福地生活着吧。如果是那樣,她也心滿意足,别無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