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沈淩餘從一片黑暗之中醒來時,第一感覺是慶幸。
他的眼睛好像被膠水粘連住,用盡全力都沒有辦法睜開眼睛,陷在一片混沌之中,好似馬上就要被拽入死亡的旋渦,從此長眠不醒。
因此當沈淩餘發現身上有了些許力氣之後,所做的第一個嘗試就是努力地睜開眼睛。
當刺眼的白光落在視網膜上,神經在将這個感知傳輸給沈淩餘時,他長舒了一口氣,縱使已經有眼淚往下滾落,他也不願意閉上眼睛。
原本寂靜和刺眼的世界漸漸有了聲音。
當沈淩餘聽到母親的聲音時,才有了活着的實質,麻木的疼痛此時才從四面八方湧入身體,即使隻是淺淺的呼吸,也能讓他的後頸感到一陣劇痛。
雖然暫時還不清楚具體的情況,但沈淩餘猜測腺體可能保不住了。
他的嗓子嘶啞而幹澀,沒辦法發出聲音,因此隻能勉力提起唇角,想要告訴家人他沒事,但是這點微弱的動作也被呼吸機攔住。
“你别哭了,他才醒來,你這樣他會難過的。”
沈父輕聲勸着沈母,沈母也努力想要止住抽噎聲,卻仍舊是情難自抑。
沈淩餘在餘光中好像看到了兩個人,但是沒能看清他們的面貌,就見到他們走遠了。
但是他們很快又再次見面了。
第二天下午,沈淩餘靠在病床上休息,他的家人都被他勸回了家裡,門口有兩位執法隊隊員在駐守,防止記者進來打擾到他休息。
沈淩餘略一垂頭,後頸的腺體已經痛得他渾身發顫,可他仍是伸手輕輕撫摸過纏着繃帶的傷口。
腺體在平時隻是一塊顔色與周遭略有不同的柔軟存在,但是當進入結合熱之後,這裡便會變得紅腫,不由控制地散發出誘人的氣味,這是OMEGA自尊淪喪的第一步。
腺體所在的地方,平日裡就是衣服或者手指輕輕蹭過都能引得全身戰栗,更何況是被尖銳的犬齒刺入、被手術刀破開切除。
然而沈淩餘像是不怕痛一樣,原本隻是輕輕搭在脖頸的手指逐漸用力,血開始往外滲透出來。
“藥物的後遺症暫時未知,所以建議你先靜養。”
沈淩餘聞言放下了手指,他的臉色蒼白依舊,唇邊露出的一抹笑容,比起往日般的溫和如春風,更多卻是虛弱疲倦。
他擡頭看到了聞迹和宋清一,輕聲道:“你們好。”
聞迹沒穿工作服,從外表看不太像維護秩序的執法隊隊員,更像是出街溜達的富家子弟。他對沈淩餘點頭:“你好,我是聞迹,他是宋清一,目前正在負責調查發生在你身上的這起事故。”
宋清一沒說話,站在聞迹身邊對沈淩餘略一點頭,身上穿着的依舊是那件皺巴巴的襯衣。
沈淩餘多看了宋清一一眼:“聽說我已經昏迷了四天,你們奔波四天辛苦了。”
宋清一靜靜站在一旁,仍舊是那副昏昏欲睡的樣子,但其實他那幾近遊離飄忽的目光其實都落在沈淩餘身上。
即使沈淩餘被傷害至此,他也用極溫柔的一面面對他人。那雙眼睛清透如黑色琉璃,若不是此時他身體極度虛弱,狀态不佳,否則平日裡也該是個溫柔漂亮的人。
這是宋清一第一次接觸到OMEGA,虛無缥缈的文字與圖片信息層層碎裂,最終變成了沈淩餘的樣子。
混和着好奇與不解,宋清一越是接觸所謂的ABO,越發不知道要如何區分ABO。在他眼中,除了所謂的結合熱與易感期,其區别還不如男女的外貌性征來得大。
沈淩餘住在單人病房,空間足夠大,聞迹指着沈淩餘身邊的椅子:“沈先生,方便嗎?”
此時沈淩餘沒有辦法佩戴抑制環,所以聞迹能夠嗅到病房裡淺淺的香氣,說不清具體像是什麼,但是很舒服。
沈淩餘的信息素落在宋清一鼻子裡難得不是奇怪的食物氣味,是淡淡的香草冰淇淋味。
“我們現在已經抓捕了兩個人歸案,根據我們的推測,還有一個對你下藥的人暫時還沒有找到,我們會盡快将他抓捕歸案。”
沈淩餘神色很是平靜,好像對這件事早有預料,也并不在乎他們做出這件事的原因。就在聞迹以為他不會詢問原因時,沈淩餘才緩聲問道:“他們都是因為什麼樣的原因而做出這樣的事?”
聞迹沉吟片刻:“一個是因為你的事業,一個是因為你公衆人物的身份。”
宋清一站在床尾對着的位置,後背靠在牆壁上,眼睛半閉不睜,聽到聞迹的話微微的點頭。
非常巧妙而漂亮的回答。
沈淩餘略一垂眸,輕笑出聲。他很聰明,自然從聞迹漂亮的回答中挖掘到了暗藏的龌龊面。他真誠地對兩人道謝:“謝謝你們。”
“從我決定為了OMEGA發聲的時候就想好了會遇到的所有情況,雖然現在的情況的确有些出乎意料,但我在很久之前就已經決定會接受所有我将會遇到的苦難。”
宋清一看着沈淩餘的目光依舊平靜深沉,但這番如同聖人般的言論讓他對沈淩餘的感觀又改變了不少。
在注定充滿艱難險阻的道路上,很少有人會坦然接受命運的磨難,包括宋清一自己。
聞迹見沈淩餘的精神狀态實在糟糕,便提前請辭:“看到你狀況還穩定我們就放心了,等你精神狀态再好一點我們再來看你。”
宋清一跟在聞迹身後,對沈淩餘略一點頭便離開了病房。
窗外的陽光越過透明的玻璃窗戶灑落在病床上,消毒水的味道四溢,頸後的鮮血穠豔刺眼。沈淩餘輕輕靠在病床上,上半身隐沒于陰影中,剛好避開了陽光。
沈淩餘本就慘白的臉色蒙上了一層陰影,看着更為憔悴。可他看着窗戶外正在道上行走的人們,伸手去觸碰那帶着暖意的陽光,輕聲歎道:“今天陽光也很好啊……”
麻醉藥的效果已經開始漸漸失效,代謝快或許是OMEGA的身體為數不多的好處,然而放到現在這樣的情況下,即使不去觸碰腺體,它也開始泛起一陣又一陣的疼痛。
畢竟那也是生生被剜下來的一塊血肉。
然而沈淩餘的目光悠長而甯靜,許久之後才打算呼叫護士幫他換一下被血浸濕的紗布。
腺體真是一種很奇怪的器官,每個人的氣味本應該都是獨一無二的,可被割裂的腺體卻隐隐傳出了與此前不一緻的味道。
然而沈淩餘手才擡起,就聽到了有序的敲門聲。
當來人推開屋門看到沈淩餘時,隻見他雙手交疊放在腿上,正靠在病床上望向他,神色平和溫柔。
沈淩餘揚唇,這個笑容與面對聞迹時溫和而有禮的笑容不同,是看到了老朋友那般放松而惬意的笑:“小清,好久不見。”
來的人叫宋清,是演講主辦方旗下的一個工作人員,和沈淩餘對接過幾次,算得上是老朋友。
這就是剛才沈淩餘多看了宋清一一眼的原因。
宋清坐在剛才聞迹所坐的位置上,他看到了沈淩餘後頸上浸出血的紗布,訝異道:“你的腺體?”說着擡手去按鈴,沈淩餘沒有阻止他。
沈淩餘又一次将手搭在後頸上,苦笑一聲:“醫生摘除了部分腺體,具體有什麼後遺症現在也不清楚,醫生要求先住院觀察。”
宋清滿臉驚愕,沈淩餘後頸的血液一直再往外滲出,血暈已經比剛才擴大了不少。
護士趕過來的時候宋清隻能回避,他沒看到沈淩餘腺體具體的情況,隻看到解開的紗布上血暈越來越越大,又看到另外一個護士端着滿滿一盤藥小跑着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