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清晖趕到執法局的時候已近九點。
執法局門口慘白的燈光照在門頭,除了哨崗亭,整個執法局都是黑的,路上也沒有多少行人,周清晖站在執法局門口,孤立無援。
當他走進執法局時,本就蒼白的臉色被燈光映得更是一片青白。
宋清一端着水杯去走廊喘口氣,擡頭就看到了臉上滿是無措的周清晖,他往後望了一眼,執法局這個點的确已經沒有多少人了,沒有人引導周清晖往裡走,但宋清一自己對執法局也不熟,但最終還是走了過去詢問道:“您好,請問您有什麼事嗎?”
周清晖嘴唇嗫嚅着:“我……我是陳楚墨的……朋友,我聽說他在執法局,我來看看……”
宋清一既沒有聞到信息素的味道,也沒有看到周清晖身上的抑制環,再結合他此時擔憂害怕的神情,大緻猜出了他和陳楚墨的關系。
按照規定,除非特殊情況,朋友是沒有辦法來認領被監管人的,但宋清一思索半晌,還是将他帶去了負一樓。
整個負一樓都是執法局特制的監察室,現在陳楚墨與沈舒安兩個人分别被隔離在不同的區域。
沈舒安那邊情況稍微好一些,局内的醫療隊給他治療完之後基本情況就趨于穩定,加上他是使用藥物導緻結合熱提前,沒一會兒就清醒了。
問題主要出在陳楚墨上,這也是宋清一九點鐘都沒有回家的緣由。
“執者,楚墨現在是什麼情況……”
宋清一先是因為周清晖的稱呼愣了一下,這是他來到這個世界後第一次聽到普通市民這樣稱呼執法隊隊員,他看到了周清晖眼睛中的無助絕望,手中一緊,紙杯便被他捏出了痕迹。
他沒回答周清晖,隻是往深處的09号監察室走過去,此時門口正站着四個人,其中兩個是陳楚墨的家人,另外兩個是沈舒安的家人。
宋清一緩聲道:“他現在情況不太好,信息素一直沒有安定下來,醫療隊員一直在緊密觀察他的情況。”
在距離監察室約莫五米的位置,宋清一站定,沒有繼續靠近。
那邊的四個人在看到周清晖之後便止住了聲音,周清晖像是失去了力氣一般,站在原地良久才走過去。
宋清一不喜歡與人打交道,但這一次他沒急着離開,而是端着水杯靜靜站在一側。
唐久此時正在監控室值班,看到宋清一沒動,便默默将監控器的音量調高。
陳楚墨的身體報告還沒出來,沈舒安雖然醒了,但是精神狀态并不适合進行審訊。提前趕來的四個家長互相認識,他們想要私了,但是這件事不僅涉嫌非法侵害罪,還涉及到違規藥物使用,因此聞迹更想要将這件事控制在執法局範圍内,盡量挖掘一下藥物的來源。
畢竟在不久之前的沈淩餘一案中,宋清使用的非法引導劑也沒有查到來源,聞迹覺得相似的藥物之間會有關聯。
當時一隊就是一邊嗦着泡面一邊開着會,最後定下了“審訊沈舒安”這個目标。
見到周清晖到來,幾人原本死寂的表情終于泛起些許波瀾,陳楚墨的爸爸走到他身邊,輕聲道:“清晖啊,小墨現在還是沒有醒過來,我們一直都想着是不是他的易感期一直沒能過去……”
周清晖臉色比陳楚墨的家人還要蒼白無力,他沒有說話,一時間這方空間寂靜得令人窒息。
沈舒安的父母也走過來,借着之前的話頭繼續說道:“清晖,實在是對不起你們,舒安這孩子從小被我們寵壞了,他從小和楚墨一塊長大,一直都很喜歡楚墨,也是我們沒有做好引導,傷害了你們也害了他自己,實在對不起……”
周清晖垂眸,依舊沒應。
幾個人面面相觑,最後陳楚墨的爸爸走上前握住周清晖的手,這是這麼多年來他第一次以長輩的身份做出的友善舉動。
“清晖,我們兩家也都是多年老友,既然楚墨和舒安兩個人沒有發生過什麼,這件事就這麼過去吧。至于楚墨現在還在易感期,聽醫療隊說一直在反複,我們擔心他的身體出問題……”
周清晖在聽到這句話後終于有了點反應,他緩緩擡頭,目中空洞死寂,與早上時候判若兩人。
迎上這個目光,陳楚墨的爸爸聲音開始顫抖:“清晖,我們已經決定同意你和小墨的婚事,但是現在又發生了這樣的事故,你始終是個BETA,我們想着……”
周清晖空洞的眼睛落在牆角,随後用堅定而緩慢的力度将他的手撥開。
“想着ALPHA的易感期隻需要和一個OMEGA結合就可以平息了?”
周清晖的聲音很輕,若不是走廊太空太寂靜,甚至可能難以聽見他的聲音。
可同時他的聲音也又重又銳,沉沉敲在每個人的心頭,在場幾人的臉上露出難堪的表情。
沈母見此連忙上前:“這件事的确是舒安做錯了,舒安幫楚墨度過易感期之後我們會帶他進行信息素清洗,絕對不會再打擾你們的生活。”
周清晖忽然笑了。
他的臉色本就蒼白似重病一場,嘴唇也泛着青色,他此時略微抿唇,苦澀而無力。陷于軀殼的靈魂已經在扭曲着恸哭哀嚎,在沸騰尖叫,可軀殼隻能沉默地微笑。
“然後呢,萬一沈舒安懷孕了呢,是要打掉還是生下來?楚墨永遠都會記得他曾在失控的時候标記了一個OMEGA,你們是要我們終日不得安甯。”
沈母臉上一沉,還不等她反駁,周清晖垂眸問道:“就因為我是BETA,所以我和楚墨就永遠不得安甯嗎?”
“我聞不到他的信息素,每次他的易感期,我嘔吐、痛哭、甚至昏厥,六年時間磨合習慣了他的存在,你們給我的結論就是應該讓一個害他的OMEGA進去幫助他嗎?”
人類擅用憤怒掩蓋羞惱。
陳爸提高了聲音:“你怎麼能這麼說話呢,你是BETA,你幫不了易感期的小墨,這就是事實!”
别人的聲音也響起,但周清晖什麼也沒聽清。他苦笑着喃喃自語:“你們是他的家人,生育養育他的人,你們太了解他了,他怎麼可能在标記沈舒安之後真的對他不聞不問,你們想要的就是我的讓步。”
惱怒聲越來越大,周清晖像是漂浮在狂風暴雨中的小舟,頃刻間就要被壓碎。
宋清一在一旁冷眼看着,他的眼睛落在了那些不斷開阖的嘴巴上。
“信息素悖論,指愛情是主觀情緒,信息素是客觀生理機制,因此兩者是負相關關系,信息素帶來的感官刺激與愛情帶來的情感安慰,這兩者永遠此消彼長,難以平衡。在你看來,ALPHA與BETA能跨越信息素的生理屏障嗎?”
聞迹的聲音如鬼魅般貼耳而起,激起宋清一滿身的雞皮疙瘩。
宋清一從下午就開始連軸轉,耳機就一直沒有取下來,他不知道聞迹這話是通過公共頻道還是個人頻道說的,甚至不知道這個正看戲的家夥又藏在哪個角落,隻是不自然地擡手輕輕捏過耳垂。
争執聲成為這段對話的背景音,宋清一輕緩的聲音陷在其中,有種黑色喜劇般的劇烈反差感,他說:“我堅信人性的卑劣與崇高。”
聞迹低沉的笑聲又一次從耳機中傳來,宋清一覺得耳廓的汗毛根根戰栗,食指輕輕蹭過耳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