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個昏黃的午後。
宋清一記得那天的夕陽特别好看,绯紅之中帶着點淺紫,像是隻有做夢時候才能想象得到的場景,他拍了照片給奶奶發了過去。
他甚至還記得那個黃昏帶着牛奶糖的氣味,在晚自習之前,他站在天台之上眺望遠方,笑着說:“我以後要去北辰,我要在那裡活得有模有樣,還要把爺爺奶奶接過去,天天買吃紅燒肉給他們吃,然後給爺爺買一副象棋,給奶奶買一副麻将,有空就陪他們玩。”
杜默笙笑道:“三個人打不了麻将。”
宋清一擡手捏了捏杜默笙的臉:“這不還有你,湊一塊剛好四個。”
杜默笙是宋清一最好的朋友,長得很白淨,睫毛又翹又長,說話永遠不緊不慢。時時都是宋清一跑在前面,杜默笙走在後面,但隻要宋清一回頭,就能看到這個溫柔的男孩站在夕陽裡笑望着他。
距離晚自習還有半個小時,他們習慣于在這個時候聚在天台,一起看夕陽,吹晚風,聊聊夢想。
宋清一記得那個午後,晚霞特别漂亮,隻是杜默笙的笑眼很疲倦。
兩人并肩而坐,空氣裡帶着夏天獨有的、沉悶而清甜的香味。
杜默笙轉頭看着宋清一,他輕聲說:“清一,其實我……”
……
宋清一從夢中醒了過來。
他已經很久沒有做過夢了,非要細究的話,無論是吃藥、使用睡眠艙,還是失眠之後的淺寐,他或是保持着清醒,或是陷入一片沉黑,夢境都已經被他抛棄,記憶也被深埋于角落,久久不曾翻出。
歡歡睡得正香,宋清一拍都沒能把它拍醒,但成功的調出它身上的鐘表功能,看到現在不過是淩晨三點多,他睡了不足兩個小時。
宋清一聽着歡歡的呼噜聲,輕歎一聲:“你倒像真的狗。”接着他又嘟哝一句,“聞迹這家夥說什麼每天跑一萬米可以有效減緩失眠症狀,我信了他的邪……”
随後宋清一從被窩中爬起來,此時他的腦子無比清醒,很難進入二次睡眠,他幫歡歡蓋好被子,起身倒了一杯水走到窗邊。
至品公寓樓臨街,他靠在窗邊就可以看到街景。
很久之後才會有車輛行過,在這個滿載着夢境的區域,宋清一看到街對面的公寓樓内有和他一樣清醒的人。
宋清一舌尖蹭過上颌,喉嚨有些癢,肺部在尖叫沸騰。
他原本以為執法局壓力比較大,大家應該或多或少都會抽煙喝酒,卻發現一隊的人愛喝酒卻不抽煙,聞迹也是白長了一張老煙民的臉,身上一點煙味都沒有。
宋清一很少抽煙,也沒有煙瘾,但會想在某個時刻用酒精與煙草一同麻痹神經,長久以往,家中還是備上了不少煙草與酒,然而他沒在公寓裡翻到。
這個公寓大緻看着與北辰的青年公寓相似,然而還是有很多細節都不一樣,這些區别時時都在提醒他時間早已流逝,他被不上不下地卡在了時間間隙中。
他在這裡,就好像隻是一個完美的巧合。
此時宋清一的頭腦過分清醒,他閑來無事,又抽出了《第九洲現行刑法》逐字逐句地看着,好像這樣就可以淡化此前的夢境。
等太陽從街道盡頭升起,宋清一阖上書本,揉了揉發酸的眼睛,走過去把歡歡身上定的鬧鐘關閉,下樓去附近的便利店買早餐。
聞迹知道宋清一身無分文,于是一次性在便利店裡存了五百塊,隻算早餐和部分生活用品的話,差不多夠用一個月。
宋清一挑了個面包,下意識捏了捏判斷軟硬程度,心想他好像欠聞迹的東西越來越多了。
店員是一個很年輕的小夥子,小圓臉,個子比宋清一稍矮一點,總是眯着眼睛,看着活潑又親切,宋清一這兩周買東西見過他好幾次,他的名牌上寫着他叫安若,一個很好記的名字。
宋清一雖然年紀不大,但總仗着閱曆比别人多幾分,老占别人便宜,他叫安若“小若。”
“小若,這裡有煙嗎?”
安若點頭:“有哇,你要什麼類型的,我們這有粗的細的還有各種口味的。”
宋清一想煙草不愧是毒葉子,扛過輻射在三千年後繼續禍害人類的健康。他湊過去看了一圈,摒棄掉所有從未見過的奇異口味,選了最便宜的一種。
安若給宋清一拿了一包煙,略有些擔心地:“先生,平時也沒見您抽煙,這煙雜質很高,很嗆人的。”
宋清一搖頭:“沒事,就拿這個吧,我抽的不多,就是解饞。”他沒說的是,别的煙都太貴了,他買不起。
宋清一回到公寓,歡歡已經起床了,正在不大的房間裡瘋狂轉圈。
他撕開面包,點上一支煙,沒抽,就靜靜看它燃着,最後快燃到濾嘴的時候,他将煙湊到唇邊吸了一口。
“咳咳咳……”
隻一口,宋清一的嗓子和肺都在火辣辣的疼,他感覺自己抽的不是煙,而是一把火直愣愣地闖進呼吸道,灼得他渾身難受。
他現在可算是知道安若說的話是什麼意思了,看來這些挺過輻射繼續禍害人類的煙草,也是個不好惹的狠角色。
這一下徹底杜絕了宋清一因夢驟然升起的煙瘾,這包煙也被他扔到了房間的角落,再沒多看一眼。
他看着時間,心中盤算着翟秋差不多快到了,安頓好歡歡後換了一身幹淨衣服下樓。
來到這個世界的第二個輪休,宋清一和翟秋約定好一同去福利院,當他看到一輛将近兩米的大越野停在眼前,車窗落下露出翟秋的臉後,宋清一又一次确定了,喜歡粉紅迷你小道爾的聞迹或多或少審美的确出了點問題,但他尊重聞迹獨特的審美和喜好,畢竟男人喜歡粉色又不犯法。
車上唐久正在補眠,其他兩個抱着手機玩對抗遊戲。
宋清一問翟秋:“聞迹不來?”
這是宋清一第一次坐翟秋開的車,當他聽到發動機因為猛踩油門發出的噪音時,終于确定整個一隊的開車風格多少都得了點聞迹的真傳,好像整輛車隻有踩油門這一個選項。
翟秋換擋的動作行雲流水,油門一腳到底,她說:“我的車限載五個,多了被交通隊攔住是要罰款的。”
車裡不多不少五個人,宋清一松了一口氣,看來今天可是暫時性的擺脫聞迹的荼毒。
另一邊,聞迹剛洗完澡坐在桌邊吃早飯。
他除了尚未開智的幼年時代,這一輩子基本都是七點就會醒來,即使是難得的輪休日也一樣。
他如往常一般起床後帶着小白跑步,以此消耗小白多餘的體力,讓它沒有心思每天都去對付圍牆和草坪,節約圍牆草坪修理維護費。
他一邊吃着蔬菜沙拉,一邊打開電視,還沒坐夠三分鐘就撥通了宋清一的電話。
然而宋清一沒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