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秋的眼神太過沉冷,張老師無法在這樣的目光下說出更多的話。
翟秋點頭:“我知道了,青少年的心理健康狀況是通過成績反映的。”
張老師臉色有些難堪,但還不等他反駁,翟秋轉身往外走:“張老師,章若森同學的寝室,勞煩你帶路。”
第三高等教育學院采用封閉式教學,全校的學生都需要住宿,宿舍樓建在教學樓後面,步行不算太遠。
學生們的身心都被禁锢在這個方方正正的校園裡,舉目除了老師就是同學,與外界一直處于斷聯的狀态,隻有每周日可以讓學生外出一下午。
章若森并非第十一區的原住民,事實上很多第十四到十九區的父母都會送孩子來到第十一區上學,這通常意味着可以獲得更好的教育資源與更多可選擇的機會。
翟秋在章若森宿舍櫃子裡找到的課本又破又皺,看得出是被撕碎之後又重新拼湊粘合在一起的。
章若森的室友都在,他們臉上都帶着些許驚慌與厭惡,隻有一個人站在角落裡低頭不看翟秋。
翟秋手中翻過課本,輕聲問道:“同學們,我想請問一下你們知道章若森平時都在什麼地方活動嗎?”
章若森的對床猶豫許久,這才說道:“他基本隻待在宿舍和教室,很少外出,也很少參加學校的活動。”
翟秋将手中破損的書本放回去,打開衣櫃看到了不少洗到泛白的衣服,走到率先說話的同學面前,又問他:“那你們知道章若森一直再被鄭友欺淩嗎?”
那同學避開了翟秋的目光,無人應答。
許是受不了翟秋審視的目光,站在角落裡的那個同學忽地擡頭,他攥緊了拳頭,臉上的厭惡與氣惱讓他滿臉通紅:“章若森與鄭友是情侶,哪存在什麼欺淩!”
翟秋有些意外地看着發聲的孩子,他胸前的名牌寫着他的名字:“王呈同學,你們為什麼會覺得他們倆是情侶?”
張老師眼見此時的氣氛不對,正想出來開脫幾句,卻被翟秋的眼神生生吓退,沒敢應話。
翟秋的聲音很輕,王呈卻吓得往後退了一步,支支吾吾道:“鄭友自己說的,而且他們兩個人總在一起勾肩搭背的,這不是情侶是什麼……鄭友是學校裡出名的流氓,總在欺壓别的OMEGA與BETA,這一次章若森出事也是他……”
王呈沒敢把話說完,但翟秋知道他想說什麼,他想說章若森活該。
翟秋想起了章若森課桌上有一句不明所以的“你以為OMEGA多了不起”,現在她知道為什麼會有這麼一句話了,學校裡有許多不敢将怒火撒向鄭友的人,他們把這份怒火全都對準了章若森。
翟秋看着王呈,他臉上的憤恨沒有半分作假,被流言蒙蔽眼睛的人不止他一個。
她反手将章若森的殘破的課本扔到他們面前:“昨晚章若森出事的地點是天台,他的抑制劑放在書包裡,書包遺落在教學樓六樓,天台的門被鍊鎖反鎖住。讨厭一個人的時候他做什麼都是錯的,你們大可以繼續用惡意揣測章若森,但我身為執法隊員今天可以很負責任的告訴你們,章若森是受害者,這個事實無論怎樣都不會改變。”
翟秋說這話的時候看着張老師,這一次他的額上終于流出了冷汗,他知道章若森并沒有受到實質性的傷害,這樣的事情大概率都會私下調解,然而他還是懼怕翟秋的目光,那目光像一把刺戳着他良心的尖刀,讓他渾身都燒灼難耐。
翟秋沒有在宿舍樓停留太久,章若森的檔案裡寫着他一學年的時候曾經受過一次外傷,當她找到醫療室的值班醫生時得知了這一系列事件的開始。
鄭友在一學年開始還未分化之前就跟着三學年的不良學生厮混,與鄭友同班有個叫做張媛媛的女性OMEGA,她分化得比較早,從小性格敏感脆弱,有一次剛好撞上結合熱,原本吃抑制劑就可以解決的事情,她卻被一群不良學生堵在天台。
那時挺身而出攔住鄭友的就是還未分化的章若森,那次事件因為張媛媛的證詞,除了章若森之外的所有學生都留下了處分,但張媛媛也因此事精神受到了刺激,辦理了休學手續,已經一年沒有來過學校。
就在所有人都以為這件事已經塵埃落定時,章若森分化成了OMEGA。
翟秋做記錄的時候心理五味陳雜,當她準備離開學校時,在學校門口遇到了趙光衢。
“你來善後?”
趙光衢搖頭:“你隻是暫時派遣到三隊,三隊又不會真的拿你當隊友。”
翟秋失笑:“你不寫報告大老遠跑來就是為了說一句排擠三隊的話?”
趙光衢聳肩:“也不算遠,小黑醒了,要去看看他嗎?”
翟秋把資料丢到趙光衢手裡上了駕駛座:“一天了才醒,這小身闆弱的啊。”
趙光衢坐在副駕駛座上,翻開資料看了一眼,說道:“押到執法局的那個ALPHA學生鄭友,經過三隊同意我把審訊的視頻拷到手機上了。”
翟秋橫了他一眼:“我開車呢。”
趙光衢簡單地概括了兩句:“簡而言之,這件事上不了審判庭,鄭友這小子态度挺橫,他說章若森的抑制環是他自己解下來的,大概意思就是他才是受害者。其他的那些學生應該是與他之前串通過,全都矢口否認曾經欺淩過章若森,都說是章若森自己解開的抑制環,因為他喜歡鄭友,而鄭友拒絕了他……”
趙光衢沒說話完的話被翟秋的一個急刹車給截斷,安全帶勒得他胸骨疼:“不要老急刹車,對車不好,也容易造成追尾事故。”
見翟秋蹙着眉頭,一副要質問三隊工作能力的樣子,趙光衢又補了一句:“但是這些話在易軒的分開審訊下被證實都是臨時編造的謊言,但是這件事的确沒有造成實質性的傷害,幾個學生的父母都已經在趕來的路上,他們又都是未成年,因此大概率不會鬧上審判庭。”
趙光衢說這段話時其實覺得很無力,執法隊終究能力有限。
翟秋擡手就狠錘趙光衢大腿:“學什麼不好,學老大說話大喘氣。”
趙光衢看着翟秋依舊緊蹙的眉頭,他原本覺得不該問這個問題,然而他還是問了:“你這次主動申請到三隊調查這件事不僅是為了小黑,以前那些事你還是沒有放下,對吧。”
良久之後,翟秋放慢了行車的速度:“無論經曆過多少事情,流過再多血,都沖刷不掉那段時間留下的印記,雖然不想回憶,但那些都是讓我成為翟秋的一部分。而且如果沒有軍校那段日子,我可能也沒辦法通過執法局的考核。”
當停在紅燈之下時,翟秋轉頭看着趙光衢:“我知道人總是利己且冷漠的,我立志加入執法隊就是不想成為那樣的人。然而在執法隊越久,越是看到更多冷漠的人。他們就像是屏幕前的觀衆,戲台外的看客,大多冷眼旁觀,部分還要嬉笑嘲弄。你說有多少人能夠意識到那不是一場可以使用播放鍵就可以倒退的電影,而是一條與自己一樣鮮活的生命,是一段無法倒退的人生?”
趙光衢見到的不比翟秋少,因此他也回答不了這個問題。
等綠燈亮了,翟秋在踩油門前輕聲詢問,像是在問趙光衢,也像是在自問:“如果章若森沒有分化為OMEGA……”
兩人來到醫院門口,坐在車廂裡看着往來的人們,憑借外貌很難分辨出他們的性别,所以他說:“任何性别都沒有錯,有錯的是自私狹隘的人。”
翟秋悶笑一聲:“對對對,是是是,大道理還是要聽你說。”
趙光衢看着翟秋的目光滿是無奈。翟秋總這樣,教育别人的時候頭頭是道,輪到她自己就總是嬉皮笑臉。
在走進醫院住院部之前,翟秋輕撫後頸的腺體,那裡四年前曾經受過重傷,也就是那之後的她的信息素耐性從b級躍升為a級。
翟秋至今都不知道那到底是因為腺體受傷,還是身體在絕望中聽到了她的渴求。
她放下手,沒有帶收集好的資料,和趙光衢一同走進了住院部。
“空手看病人不太好吧?”
“那要不門口買個果籃?”
“又貴又難吃。”
“空手吧,等小黑出院你把那些藏在辦公室裡的零食分他一半算作補償。”
“那你呢?我給零食你給啥……”
兩個人吵吵鬧鬧地進了住院部,掃空了剛才沉郁在心口的陰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