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神祇名諱,不可直視。
……
七月十三日,第十一區L區域青年公寓,三棟二單元十一樓107号房,晚上十一點,多雲。
唐久的住所不大,剛好夠他一個人居住,屋内的一切收拾得井井有條,就連被子也疊成了方正的豆腐塊。
若是放到平常,唐久這個時候該要躺在床上回顧今日發生的事情,然後準備阖眸迎接夢境的到來。
但最近幾天唐久一直沒能按時睡覺,失眠和“W”成為蟄伏于黑夜的怪獸,一直糾纏着他。
屋内沒有開燈,電腦屏幕寡淡的光照在唐久臉上,臉上的陰影讓他看起來更冷漠,像是一尊冰鑿出來的雕像。
在局内他擁有極大的網絡權限,可以進入網絡世界的每一個縫隙,然而就算如此他還是尋不到“W”的蹤迹。
與虛拟世界相處良久的唐久卻知道,有些陰暗腐臭的角落并不是靠着高超的電腦技術便能攻入的,因此他在一個名為“空白”的論壇潛伏了幾天。
空白論壇裡的人就像是夜行動物一般,空白直到夜間零點過後才可以進入論壇,所有的言論在淩晨六點便會全部清零,再次點開網站隻能進入一個空白頁面。
這個空白的論壇藏匿着人類所能表現的最大的惡意,如果不是為了找到有關“W”的蛛絲馬迹,唐久甚至不想點開這個論壇。
空白論壇已經形成了一種固定的循環模式,甚至不需要後台管理員,網站已經被提前設置好開啟和清零的時間,所有論壇用戶全部匿名,所有言論随着淩晨六點的到來全都化解成一堆破碎得再也無法複原的信息碎片。
空白論壇每晚的活躍用戶有數十萬,唐久單靠着人力無法篩選每條信息,而且一旦遠程修改代碼,整個空白就會崩潰,因此唐久隻得尋找别的方法截取信息流。
唐久最近一直在編寫代碼,測試了幾次都沒能成功篩選出空白論壇裡他需要的信息,今天零點剛到,原本空白的網頁上便出現了進度條,沒一會兒一個匿名網站就展現在眼前。
貼子在飛速地更新,唐久隻瞥了一眼,就看到了一條“我想殺掉鄰居的狗,它為什麼每天早上都在叫,或者我把它聲帶割斷也行”。
這條帖子很快就被别的帖子淹沒,然而湧出的那些字句依舊十分刺眼。唐久心想,這就是他不養寵物的原因,他不想某天回家看到奄奄一息的寵物,也不想和無法被推上審判庭的鄰居理論。
唐久發布了帖子,這個帖子也很快被淹沒。他不想再看空白裡那些不堪入目的字句,退出了論壇。
他得明天才能知曉結果。
唐久躺在單人床上時,電腦的屏幕是房間内唯一的光源,他側目望去,有些窗戶還亮着燈,有些則已經暗淡許久。
唐久眼裡卻什麼也看不到,“∝”在他腦子裡不斷打轉,這是一個“正比于”的符号,一個量和另一個量呈現正比關系,信息中心将其解讀為“W”這個人的極端表現,并極力将所有人性的卑劣挖掘并放大。
唐久喃喃自語:“正比于……嗎……”
在這樣的鋼筋水泥的叢林之中,星辰不屑于探頭。
翌日清晨,唐久打開昨夜工作了一晚的代碼,共搜集了上萬條帖子,這些數字在大聲地向唐久訓斥着人類的卑劣與肮髒。唐久輕歎一聲,将所有數據導入硬盤,接下來的工作他得去局裡完成。
早上出完任務之後一隊氣氛稍有些低迷,這部分低迷大部分源于宋清一和聞迹,在宋清一走後很久聞迹的眉頭都死死糾結在一起。
在宋清一和翟秋離開之後不久,唐久例行檢查死者的手機,一般來說這樣明顯的自殺案件大部分調查都是走個過場,甚至不用花太多心思去寫報告。
但是在追查“W”的過程中頻頻受挫,加上唐久本就嚴謹的性格,他還是将死者的手機檢查了一遍。
唐久看到了很多照片,大部分都是風景照,色調偏陰郁晦澀,偶爾還會出現死者妻子的單人照,兩個人的合照并不多。
唐久快速掃過照片,繼而查找文檔和通訊,然而越是深入探查這台手機,他的眉頭卻是愈發緊蹙。
聞迹指尖輕點扶手,率先撕開辦公室裡的寂靜:“你發現什麼了?”
唐久手中動作依舊繼續,緊盯在電腦屏幕上:“死者手機裡沒有任何關于自殺的訊息,無論是在和别人的通訊裡,還是在電子日記裡,這個……不是有些反常了嗎……”
聞迹停下了手,的确有些反常,有些時候雖然很微小,但一個人在真正決定離開之前總會向外界透露出來些許訊息。
沒過一分鐘,唐久停住了敲鍵盤的手,驟然停頓的聲音引起幾人的注目。
唐久眼中多了幾分嚴肅,鏡片的反光帶着冷冽的意味:“隊長,你需要過來看看這個。”
雖然唐久喊的是聞迹,然而其他倆也圍了過去。
聞迹一眼就看到了電腦屏幕上的“∝”符号。
葉澤明看到這符号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什麼情況,這‘W’陰魂不散到這個地步了嗎,一個自殺案件都和這家夥扯上關系,祂對我們網絡的滲透到底有多深。”
沒人能回答葉澤明的問題,聞迹看向趙光衢,趙光衢知道聞迹要問什麼:“老大,一個小時都不到,蕭醫生再厲害也沒辦法給出法醫報告。”
聞迹其實早就明白因為一開始就定性為自殺案件,法醫那邊不會優先處理這個案件:“趙光衢,你現在去找蕭南,和她說立馬開始檢查此次的死者,率先從腺體和信息素着手。”
聞迹聲音停了片刻,他又改了主意:“不,這件事葉澤明去,你順帶把聶雨深叫來。”
葉澤明三步并作兩步跑了出去,沒一會兒臭着臉的聶雨深就進到辦公室,還不等他刺聞迹兩句,聞迹就下達了命令:“趙光衢,你和聶雨深重返現場再勘查一次,範圍搜查範圍,檢查所有的垃圾桶、牆角縫隙、地溝水槽,把所有能夠裝下藥劑容器的地方都檢查一遍。聶雨深你帶上二隊,如果人手不夠立馬向上級彙報把後勤隊掉過來。”
聞迹沒有給聶雨深提問的機會,立馬撥通了A區下級執法隊的電話:“你們還在平等女神像的現場?從現在開始繼續保持現場完整,擴大封鎖區域,閑雜人等一律不準入内,附近所有建築物的監控全部整理好送過來。”
聶雨深聽到聞迹逐步下達命令,臉上的涼薄之色全數褪去,他滿目肅色:“今早這個案件出了什麼問題?”
“W。”
聶雨深輕一點頭,他在來之前了解過之前的案件,加上他以前曾在藥監隊工作,知道此類案件的危害:“我知道了。”
聶雨深帶着二隊和趙光衢很快就消失在走廊深處,聞迹死死盯着屏幕上的“∝”,向來如鐘擺一般沉穩的心跳卻在此時略有些混亂。
他該如何和宋清一說蘭亭的死可能和“W”有關聯。
聞迹面向牆壁,阖眸沉思片刻,他說道:“雖然很不想承認沈舒安說的那句‘他不在地圖裡’,但我們目前的确不知道‘W’是如何繞過我們的網絡和受害者建立起聯系的,這是現在技術部門找不到‘W’的根本原因。那麼換個思路,受害者是如何繞過網絡和‘W’建立起聯系的?”
唐久心裡忽然一顫,他看着死者手機裡和朋友妻子的聊天記錄,死者并不像‘W’一樣消失在網絡裡,他們打電話、發信息、上網,這些痕迹都留在了手機裡,留在官方建立的龐大網絡裡,因此如果是受害者主動找到‘W’,那麼在手機裡一定會留下痕迹。
聞迹瞳孔中映不出半分光亮,他的聲音如同落在堅冰之上的刀刃:“是‘W’找到了他們,不是在網絡上,是在現實裡。”
唐久沉默片刻:“隊長,我們此前排查過所有相關者家庭附近的監控,沒有發現同時出現的可疑人員……”
唐久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以一種近乎自言自語的方式說道:“不對……還有一種可能,在第十一區的某個地方,‘W’在這個地方觀察着祂所能看到的一切,最終祂以‘神’的姿态靠近那些被祂挑選出來的人……”
唐久的聲音越來越低,還不等聞迹下令,他便調出與“W”有着密切關系的幾個人的信息——李澗岷、宋清、周字、沈舒安,并且将他們手機數據裡的地理信息調出來。
唐久心裡其實已經隐約猜到了“W”和别人聯系的方式,但在沒有找到确切的證據之前,他決定暫時先不告知聞迹。
為了盡可能做到全面,唐久調出了所有能查到的行動軌迹,将四個人的行蹤重合在一起,電腦處理重合的地點還需要一點時間。
聞迹還在看着“∝”符号,低聲自言自語道:“兩個量之間的正比關系……按照信息中心的說法,那我也可以解讀為缺了一截的無限符号,可以理解為‘W’把自己視為是趨近于無限的不完美神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