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久先是掉調出所有具有網絡技術背景的員工,他問部門負責人:“這是隻是你們在職的員工,還是曆史上所有的員工。”
負責人查過系統,回答道:“是目前在職的。”
唐久沉思片刻,問道:“麻煩幫我把所有在六棟六單元十樓住過的用戶能幫我調出來。”
負責人有些驚訝:“所有嗎?”
唐久點頭:“所有。”
随後唐久才知道為什麼負責人這麼驚訝,因為這一片宿舍區已經建立超過二十年,在這宿舍樓裡來來走走的人太多,差不多超過了五百人,就算篩查過後都有超過二十人擁有網絡技術背景,而且他們來來走走,除了王洲廣之外全都已經離開了沉浸公司,還有為數不少的人已經離開了第十一區。
唐久忍不住閉上眼睛,好像每次都是這樣,就在他以為已經抓住“W”的時候就會發現走進了死胡同,唯一一個有可能是“W”的存在此時又不在第十一區。
唐久喃喃自語道:“如果按照慣例,查到王洲廣就要去進行搜查,但這個王洲廣看起來……更像是一個觸發警告的陷阱……”
“陷阱……陷阱……”
負責人看唐久一直在喃喃自語,神情略有些瘋魔,一時不敢出聲打擾他。
唐久忽而擡頭,眼睛裡閃爍着晦暗光芒:“陷阱……如果王洲廣是一個陷阱,那如果我們搜查王洲廣,那布置陷阱的人就會知道,他肯定在某處看着這裡……”
随後唐久看向屏幕上的監控畫面,“W”說他不在地圖裡,如果指的不僅僅隻是消失在網絡裡,同時也是消失在人們的視野裡呢?
随即唐久又問:“你們的監控攝像頭有被入侵的可能性和痕迹嗎?”
負責人十分堅定地搖頭:“不可能,我們公司内部的網絡并不與外部的網絡聯通,我們的監控系統隻可能從内部入侵,但如果被内部入侵,很快就會觸發警報,我們甚至可以定位到準确的工位上,公司裡沒有人會這樣做。”
唐久眉頭輕蹙:“内部網絡……”
他想起了昨天從G區域撤離時正在基站上進行維護工作的員工,想起了基站上各式各樣的零件,就算是最熟練的維修人員,或許在看到那些相同卻又不一緻的元件時也會感到恍惚。
唐久問道:“如果有人搭建了一個網絡,然後将你們的攝像頭連入自己的網絡裡,你們能查找到痕迹嗎?”
負責人先是搖頭,然後忍不住笑起來,或許是覺得這番話太過荒唐:“怎麼可能有人能夠搭建自己的網絡。”
唐久卻好似沒有看到負責人臉上的嘲意:“我隻是問你,有沒有這個可能。”
負責人凝起眉頭,高層讓他們整個部門都要配合執法局來的人,此時整個部門都在圍繞着唐久轉,他卻像個無頭蒼蠅一樣,一下要全部員工的資料,一下又提出根本不可能做到的想法,簡直就像是故意來消遣他們的一樣。
“不可能有人能在第九洲自建網絡。”
“也不是沒有這個可能。”
兩個聲音同時響起,負責人臉色一變,擡頭看先說話的員工,眼含警告。
唐久看向他,問道:“你說說。”
負責人臉色愈發凝重:“執者,這不過隻是一個實習員工而已,這碗飯都沒吃滿三個月的人,你覺得他能說出什麼有意義的話。”
唐久轉頭看向負責人,負責人原本還想說話全都咽回了肚子裡,第一次感受到來自一個BETA的壓迫力,好似他再多說一句話就會被卸下下颌。
那個實習生迫于負責人的壓力本來還有些猶豫,卻在迎上唐久沉靜的目光後也漸漸冷靜下來。他說:“理論上,隻要能夠做出配套的設備,就可以利用我們已經建立好的基站構建出一個網絡。但如果這樣的設備真的存在的話,網絡的範圍也不會太大,畢竟設備就有所限制。”
唐久心髒一抽,他真實地感覺到心髒此時正在抽搐,複雜到難以被分清的情緒幾欲要沖破他的心髒,從他的身體湧出。
唐久的聲音幾乎是頃刻間就啞了:“你是說,有人利用了沉浸公司的信号基站,劫持了信号,從已有網絡之外建立了全新的網絡……”
實習生嗫嚅着不知道該如何應答,他隻是覺得有這個可能。
但其實唐久并不需要得到他人的答複,他現在已經找到了“W”消失在網絡裡的方法。“白鲸”不僅是進入“W”精神世界的大門,也是打開封閉網絡的鑰匙。
唐久側頭看向臉色奇差無比的負責人:“你們最近檢修信号基站,有沒有拆下來什麼老舊多餘的零件。”
半個小時後,爬上附近信号基站的唐久在寒風裡抱着電腦,給聞迹打了電話。
“隊長,我知道‘W’在哪了。”
……
七月十八日,第十一區B區域至品公寓樓,B單元五樓504号房,下午三點五十七分,多雲。
宋清一放下手裡的《人類與自然》,擡頭看着自己窄小的房間。
在工作的時候,宋清一無時無刻都在想着休假,然而此時這樣的“被迫”休假卻讓他覺得窒息。他不知道聞迹此時在哪,不知道他的同事朋友正在什麼地方奮鬥。
他明明是餌,該是危險的最中心,事件的最前端,此時卻像是個被高牆層層圍起來的囚徒一樣,明明手腳與呼吸都自由,脖子上卻又分明被套上了無法掙脫的鎖鍊。
宋清一瞥見了很久之前被他扔到角落裡的煙,要不是聞迹整理房間順帶把它翻了出來,或許他這輩子都不會再多看它一眼。他走過去抽出其中一支,靠在窗邊點燃了來到這個世界後的第二支煙。
然而還沒能抽上第一口,宋清一就聽到手機發出響聲,他叼着煙走過去拿起手機,本以為是聞迹發來的消息,卻沒想到是“W”。
W:少抽煙,對身體不好。
宋清一心中震顫,然而面上卻半分不顯,還頗有幾分玩味地回應道:果然什麼都瞞不過神明的眼睛,隻可惜我始終是個貪得無厭的人類,無法控制對這個味道的貪戀。
W:對于你來說,人類是什麼。
宋清一本該按照事先寫好的劇本那樣回複一些比較消極極端的話,但或許是在尼-古-丁的刺激下,他忽然想要扯下那張浮誇的面具,最終以真實的面貌回應道:大緻看去,人類像是一堆正在喃喃低語的遭污黑泥,渾身遍布所有世間萬物所不能想象的污穢。
W:你憎惡人類。
宋清一慢慢敲下每一個字:或許人類正是因為包裹着這層污穢卻克制自我,才顯得愈發渺小而偉大。
W:你還是喜歡人類。
宋清一:在我看來,人類天生就是混沌的集合體,無法将善惡黑白進行分割,也無法妄言憎惡與喜歡。非要說的話,我眷戀世界。
宋清一許久沒有等到回複,煙已經燃了大半,他将手機放下,想要在那點枯草燃盡之前用煙霧滌過五髒六腑來換取片刻的安甯,驅除身上逃避不開的窒息感。
就在這時,宋清一收到了“W”的最後一條消息。
W:宋清一,你很有趣。
宋清一還沒來得及揣摩出“W”這話是什麼意思就接到了聞迹的電話。
“捕鲸計劃圓滿結束,你得和帶薪休假的日子說再見了。”
宋清一最終沒能抽上一口煙。他愣楞站在窗口,這一切明明都在意料之中,但當這件事真的結束時,他的心髒還是因聞迹的聲音而加速跳動,以至于心尖竟傳來些許尖銳的疼痛。但在煙燃盡之前,那扼住喉嚨般的窒息感終于緩慢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