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十八日,第十一區B區域執法局,執法隊一隊辦公室,下午四點十七分,多雲。
宋清一趕到執法局時,一隊二隊已經帶着犯罪嫌疑人歸隊。
翟秋剛從審訊室走出來就看到扶着一隊辦公室門框喘着粗氣的宋清一,她一開始還有些驚詫,但立馬就猜到是聞迹通知的他。
翟秋走過去輕輕拍着宋清一的後背幫他順氣,一邊指着他依舊還包得嚴嚴實實的手臂:“你這小身闆,這都多久了還沒好。”
宋清一終于緩過了氣,叉腰仰頭,露出脆弱蒼白的脖頸。他喃喃道:“你以為誰都像你們似的……”
在之前的預感任務中,聞迹被失控的陳楚墨咬破了虎口,當時那個血嘩啦啦地往下流,但還沒過三天他手上就隻剩下一個淺得幾乎快要看不見的印子。從那個時候宋清一就已經知道,人和人之間的體質不能一概而論。
宋清一低頭就看到了翟秋身上黑色的制服:“你還穿着這身制服,說明我來的還不算晚。”
翟秋沒忍住重重拍了拍宋清一的肩膀,向來顯得有些冷淡的眼睛一彎:“你來得不晚,是我們回來得太快。我們原本想着明天再知會你,畢竟這幾天你一直都在‘W’的監控下,想讓你好好休息一天。”
宋清一有些疑惑:“明天再知會我?我還以為會在今天就展開審訊工作。”
兩人對視片刻,宋清一輕易就從翟秋略有些複雜的神色中讀出一則訊息,他眉頭輕蹙:“為什麼?”
翟秋回頭掃過走廊,此時已經臨近下班,來往的人不算少。她一把将宋清一推到辦公室裡,把門緊緊掩上。
宋清一眉頭不過蹙起片刻,在看到翟秋這麼嚴肅之後便又松開了眉頭,甚至有閑心開玩笑:“是局裡通過研究決定否決了我的落戶請求并且準備要把我踢出執法局嗎?”
翟秋原本有些嚴肅的表情一秒破功:“倒也沒有這麼嚴重,隻是高層不太想要你參與這一次的審訊。”
翟秋說完這話後略有些緊張地看着宋清一,然而他的臉上并沒有出現任何忿色,甚至還了然地點頭:“能理解,我畢竟是一個沒有相關工作經驗的新手,‘W’這樣重大案件的犯罪嫌疑人讓我來審訊的确不太合适。”
翟秋本以為他在說氣話,細細觀察後才發現他是認真的。
宋清一垂眸片刻,再次擡頭看向翟秋時,原本緊繃的肩膀緩緩放松,他正在學習信任他的隊友。
“老實說,我不想參與審訊,甚至不想在站在那塊單面玻璃後看到那個人的臉。我隻是不想在這個時候隻能窩在公寓裡惶恐不安地等待着你們的消息,隻有來到這裡我才真正覺得安心。”
宋清一的眼神很溫和,然而那層不安浮在眸色之上,看得翟秋心口有些煩悶。
翟秋輕歎:“你知道為什麼不想讓你參與嗎?”
宋清一沒有絲毫猶豫地給出了答案:“因為蘭亭。”
翟秋搖頭:“那隻是一部分。現在‘W’就在二号審訊室,他提出想要你參與整個審訊過程。”
宋清一不解:“那為什麼還不要我參與呢?”
翟秋無奈攤手:“我有很多種猜測,因此證明我也不明白上面是怎麼想的。”
宋清一沒在這個問題上糾結太多,問道:“那旁聽總可以吧。”
翟秋摸着下颌看着宋清一,直盯得他後背發涼,忽而露出點不懷好意的神情:“我覺得可以,反正是老大通知的你,真有啥事他頂着。”
宋清一豎起大拇指:“可以,真要有什麼就讓聞迹背鍋。”
翟秋目露疑惑,她沒聽懂這句話:“背什麼鍋?”
這時辦公室的門忽然被人打開,聞迹笑眼看着正嘀咕的兩人:“什麼鍋?”
宋清一毫不心虛,對答如流:“炒菜的鍋。”
聞迹把門推開:“人齊了就走吧,唐久在等着了。”
來到監控室,隻見唐久眉頭緊蹙,雖然反光的鏡片遮住了他的眼睛,但依舊可以看出他臉上沒有絲毫抓到“W”的喜悅。
翟秋拉開椅子在唐久面前坐下,抽出一張紙巾遞過去:“你怎麼弄的這麼狼狽,臉上都是灰。”
唐久雖是接過紙巾,卻隻是在臉上随意撥弄兩下,那一道道灰痕依舊攀在臉上:“沒什麼,隻是去見識了一下高處的風景。”
唐久擡頭看向聞迹,目光在宋清一身上略作停頓,随後先對目前的情況做了一個簡要說明:“肖懷準,沉浸公司第十一區分公司網絡部的前實習員工,差不多五個月前因為工作壓力太大選擇辭職。通過對信号基站裡用于截取網絡的小型截流機進行反向追蹤,能夠确定肖懷準就是‘W’。”
但是看唐久這模樣,事情應該沒有那麼簡單。
唐久繼續說道:“在隊長和二隊長抵達現場之前,肖懷準啟動了‘白鲸’的自毀程序,現在所有持有‘白鲸’的人,他們手機裡應該已經沒有‘白鲸’了。”
宋清一聞言立馬打開手機,果然“白鲸”已經消失了。
“此外,肖懷準在被逮捕時否認了教唆犯罪、攜帶違規藥物以及危害公共安全和利益的行為,但承認了危害公共網絡安全、違法侵占他人住宅和違法改建公共物品三項罪名,我們在他的房間内找到了和信号基站同款的小型截流機,但是沒有在他房間内發現任何違規藥品,從小黑那裡拿到的那瓶藥劑上也沒有他的指紋。”
宋清一摸出了他的另一台手機。這台手機無法聯網也無法通信,唯一的作用就是将另一台手機上的東西完美地複制下來,包括在“白鲸”裡宋清一和“W”說過的每一句話。這台手機因為沒有聯網,所以得以保留了所有的證據。
唐久卻是搖頭:“這台手機存在的目的主要是為了分析‘W’這個人的心理,并不能直接作為證據提供給審判庭。再加上你是執法局的一員,肖懷準隻要一口咬定這是我們僞造的,那我們這邊就更被動了。”
宋清一忽然起身,聞迹卻搶在他之前說道:“你可别說什麼為了固定證據因此要和執法局劃清關系,如果審判庭最終還是判定證據無效,你會因為提供僞證再也無法回到執法局。”
宋清一蹙眉看着聞迹,心想也不過一起住了三天而已,這人怎麼連他要說什麼都知道了。
翟秋補充道:“常希那邊也沒有什麼突破口。他從沒見過‘W’,而且他并沒有否認運輸違規藥物的事情,他說這是他這一生必定要踐行的偉大事業。而且他每次都是從1005号房,也就是王洲廣的房門口拿到的藥物和資金,從來都不知道他信奉的‘神明’就在一牆之隔的地方。”
宋清一問唐久:“‘W’,也就是肖懷準,他有能力篡改公司的系統嗎?”
唐久輕推眼鏡:“沉浸公司網絡部門主管一口咬定僅憑個人的能力沒有辦法攻破系統。但如果肖懷準沒有篡改系統,按照沉浸公司這種員工流動的速度,1004号房不可能半年都無人居住。而且我在排查員工的時候沒有注意到他,因為他的檔案顯示他本人此時正在第八區,不在第十一區。”
翟秋眼中露出些許驚訝:“你的意思是他不僅有能力篡改了沉浸公司的系統,甚至還篡改了官方的人口檔案。”
宋清一自從進入監控室之後有意地避開了肖懷準,此時他緩緩轉身,第一次看清了這個自诩神明的人類。
肖懷準坐在觀察室裡,手腳上都帶着鐐铐,神情卻極其平靜安甯,絲毫沒有被逮捕之後的驚慌。他半年來一直躲在他為自己量身打造的堡壘裡,卻意外地并沒有任何憔悴瘋狂之意,衣服整潔幹淨,頭發和指甲也都剛修剪過,目光溫和而又堅定。
這一次換做宋清一單方面将他看在眼中。想象中那個偏執瘋狂的瘋子與現實裡這個幹淨溫和的青年重疊,宋清一覺得眼前的一切都極不真切。
身後的唐久繼續說道:“我聯系過他們公司的人事,也和部門主管聊過,說是肖懷準這個人比較有野心,但是能力不足,辦砸了幾件比較重要的業務,加上工作态度也不端正,公司和他談過,被辭退的話以後比較難找工作,所以就讓他提交了辭職申請。”
翟秋杵着頭,想不明白:“把信息中心和沉浸公司都耍得團團轉的人,真的會能力不足嗎?”
唐久調出肖懷準的檔案看了良久,最終說道:“有些行業的确是有天才存在的,但在意識到他是天才之前,更多可能會覺得他是一個瘋子。”
宋清一還在看着肖懷準,肖懷準似有所感,他忽而擡頭看來,兩方目光恰好碰撞。
宋清一發現肖懷準唇邊一直挂着淺淺的笑意,他的心口蓦然震顫,就連指尖都開始難以自抑地輕顫。他忽而說道:“‘白鲸’自毀得這麼快,是因為他在很早以前就預料到了今天,他沒有表現出來的那麼狂妄。”
宋清一回頭看向三人:“從我們追查他開始,他就做好了逃不掉的準備,因此才這麼快地承認了部分罪名,那三條罪名加在一起最多也隻夠讓他判個四到五年。”
唐久将目光從肖懷準的檔案上離開:“肖懷準其實很狂妄。嚴格意義上說,‘白鲸’并沒有被完全毀掉。如果将用戶看做枝條,肖懷準隻是把這些枝條全部切斷以求自保,他把所有資料全都保留在了位于1004号房的主機裡,但是我們不能從外部攻入這台主機,隻要我們嘗試攻入,那所有的資料都會全部化為無用的信息碎片。”
這是明晃晃的嘲諷。
聞迹忽而輕笑一聲,他用食指輕輕蹭過眉骨:“所有的證據都被他放在了一個看得見卻打不開的匣子裡,這樣看來,肖懷準的确挺狂妄的。”
聞迹讓唐久調出肖懷準的檔案,其上有這麼一句話,“于第八區高等教育學校休學一年,回校後直接參加學府面試,并以第二名的成績考入第八區信息技術學府。”
聞迹說道:“我找人去他上學的地方問了問,雖然校方一口咬定他是因為身體不适造成而申請休學的,但有可靠的消息來源證明,他是因為身體和精神雙重壓力才選擇了休學。”
宋清一聽聞迹這話,不可避免地想起了章若森,那個他在天台曾抓住的孩子。随後宋清一忍不住多瞅了聞迹兩眼,從抓到肖懷準到現在也不過一個多小時,不知道唐久都沒有挖出來的資料他又是從哪得來的消息。
聞迹注意到宋清一的目光,頗有些得意地對他略一挑眉,緩緩吐出兩個字:“人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