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十九日,第十一區A區域平等女神像,下午六點三十七分,多雲轉晴。
宋清一去的第一個地方是平等女神像。
從執法局走到平等女神像差不多十分鐘。落日餘晖先是落在翻湧交疊的雲層之上,随後借着些許空隙才能柔柔墜落大地,讓大地鋪上一層黃昏暖光。
宋清一和聞迹踏着這層餘晖,緩步向着女神像走去。
長街上行人不多,他們便可并肩往前走去。
神像的眼睛被白布蒙上,她的兩隻手掌在同一高度,其中一掌托着初生的嬰孩,另一隻手托着一枝正吐出新芽的樹枝。
宋清一問道:“如果是正義女神的話還能理解,為什麼平等女神也要蒙住眼睛?”
落日成金紗披在神像身上,使得聖潔冰冷的神像柔和幾分,甚至都對人類充滿了憐憫。
聞迹望着神像,神像似乎擁有破開迷霧的力量,将他深埋的記憶毫不留情地翻出,以疼痛為刀刃,深深刻入骨血才肯罷休。
宋清一沒有得到聞迹的回答,側目就看到他向來帶笑的唇角向下壓了幾分,瞳中帶着幾分如獸般的兇光。這目光雖并未落在身上,宋清一後脊仍泛起一陣刺骨寒意。
宋清一本可就此打住,不再深究聞迹此時的失态,等繼續再往前走幾步,聞迹就會意識到自己的失态,随後重新變回那個心思難測的一隊隊長。
然而宋清一加快步速攔在聞迹面前,他如同一個不慎落入獅子籠裡的旅人,身上每寸肌膚都因徹骨寒意而在顫抖,但他仍舊選擇了與聞迹對峙。
縱然此時餘晖灑落大地,然而終究有陰霾不散之地。宋清一迎上聞迹的目光,輕聲問道:“你要走去哪裡?”
片刻之後,聞迹眼中的陰霾才逐漸散去,他應道:“抱歉,迷路了一會兒。”刺骨的記憶終究沒能把他撕碎。
宋清一上下打量他一番,有些不确定地再問一遍:“真回來了?”
聞迹唇角又揚起熟悉的笑容,他上前攬住宋清一:“真回來了。”他擡手輕輕撫過宋清一的後頸,那裡的溫度甚至有些燙手,“不問我去了哪裡?”
宋清一略一扁嘴:“之前的問題你還沒回答呢。”
聞迹又一次擡頭看向平等女神像,他思索片刻:“神像手裡生命是平等的,如果讓女神看到了人類的模樣,人類會被抛棄的吧。”
宋清一眼中泛起些許意外之色,他側目看向聞迹:“人類再怎麼說也是地球孕育出的有思想的生命,不至于被嫌棄成這樣吧。”
聞迹沉默一會兒,贊同了宋清一的說法:“人類确實挺厲害的,憑借思想就能改變這片土地。”
宋清一卻覺得聞迹這話怎麼聽都像是諷刺,他掏出手機搜索平等女神像蒙眼的含義,最終找到了這麼一句話。
“神因公平正義,善待一切生命。”
宋清一輕聲念出這句話,兩人對視片刻,皆從對方眼底看到了蔑意,片刻之後,兩人忽地揚唇輕笑,沒再深究平等女神為何要蒙着雙眼。
神像前的咖啡廳又恢複了營業,不少人在下班之後來此地淺飲一杯咖啡,讓疲憊的身軀和靈魂都得到片刻安甯。
宋清一帶着聞迹坐在街邊,擡手招來侍者:“兩杯咖啡,兩個三明治。”
廚師動作很利索,兩人坐下沒一會兒便嗅到了三明治的香氣。
聞迹見宋清一點餐的動作行雲流水,問道:“你請我吃?”
宋清一拿起三明治咬下一口,然後睨了聞迹一眼,理直氣壯地說道:“你看我有錢?”
許是和聞迹待在一起的時間長了,宋清一覺得自己臉皮也被磨厚了不少,甚至還補了一句:“我還沒在執法局待夠一個月呢,哪來的工資?再加上我還受傷了,估計還要從工資裡扣醫藥費。”
總而言之,就是沒錢。
聞迹看着宋清一,直看得他後脊發涼,這才無奈笑道:“所以是我請你吃?”
宋清一雖然不挑食,但吃飯向來比較講究細嚼慢咽,待吞下三明治後才悠悠說道:“不請也行,你把我留在這裡洗碗吧。”
聞迹輕啧一聲,迎上宋清一略帶幾分得意的目光,心想他好像被宋清一拿捏住了。
咖啡廳的三明治向來是吃不飽的,宋清一吃完後靠在椅子上,擡頭看着悲憫正義的女神。
聞迹三兩口就解決掉三明治:“還是我做的比較好吃。”
放在以往,宋清一總得冷嘲熱諷幾句,今天卻爽快點頭:“确實。”
此時餘晖散落一地,些許碎光碰巧落在宋清一的瞳中,他輕聲問道:“在這裡,會給亡者獻花嗎?”
見聞迹搖頭,宋清一輕歎:“也能理解。”
宋清一起身向神像走去,神像将落日擋住,他緩步走進陰影之中,走到蘭亭選擇停留的地方。
宋清一從口袋中拿出一朵紙折的白色玫瑰。這朵玫瑰折得并不算精細,邊角有些磨損,看得出重複折了很多次,還因為放在口袋裡太久而起了些折痕。
在聽到身後漸起的腳步聲後,宋清一說道:“以前有人教我折過玫瑰,本來早就忘了的事情,最近閑來無事随便試了試,沒想到竟然還記得,就是隻有一隻手,浪費了許多張紙,隻有這朵最像玫瑰。”
微風緩緩從兩人身邊路過,宋清一轉頭看向聞迹:“話說,這裡有玫瑰嗎?”
聞迹也步入了陰影之中,但宋清一依舊能夠看清他的眼睛。他應道:“你手裡有。”
宋清一将目光落回手中的玫瑰,神情看不出悲喜:“看來新世紀沒有留存太多浪漫。”
宋清一為蘭亭獻上了第一株花,白玫瑰随她一道躺在靈魂寂靜之地。
“如果哪天我死了,你就在我墓前放上一朵世界上最漂亮的花,不然我做鬼都不放過你,天天在你睡覺的時候撓門。”
聞迹驟然失笑,但他并不喜歡這句玩笑話:“你沒必要在死後才撓我的門,現在也可以。”
宋清一察覺到了聞迹的不滿,安撫似的拍拍他的肩膀:“人類終其一生必然要走向死亡這個終點,我隻是一時欺騙了時間。”
聞迹聽到這話,慌亂忽而攀上心口,宋清一這話就像是一場提前進行的告别。
宋清一看見了聞迹眼中一閃而逝的兇光,随後便是洶湧如浪的信息素撲在身上。他覺得自己被一雙無形的手扼住喉嚨,縛住雙手,動彈不得。
宋清一知道自己或許觸怒了眼前這隻兇獸,卻還要繼續挑釁道:“隻可惜信息素對我沒用。”
宋清一隻能感覺到信息素的存在,卻并不如ALPHA抑或OMEGA那般敏銳,因此并不知曉此時若是換成别人,這纏繞在身上的信息素已足以将人逼至結合熱,最終本能會逼迫理智投降,向聞迹俯首稱臣。
聞迹凝視着宋清一,随後信息素漸漸散去,隻殘留在鼻間幾分,他握住宋清一手腕,問道:“那這樣有用嗎?”
宋清一躲不開也甩不走,冷哼一聲:“無恥。”
聞迹坦然接受:“謝謝。”
等兩人都上了通往H區域的慢速地軌,聞迹依舊沒有放開宋清一。
宋清一看着已經略有些泛紅的手腕,無奈說道:“你打算什麼時候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