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禾沒有直接回答他,而是接着說道:“我本想借着機會看看這些鬧劇問題的根源出在哪裡,但說實在的,一塊破布沒有再補的道理了。我認為張大人不像王爺所說的那般看不清,他是個審時度勢的人,在百姓中都名聲響亮的容斷堂絕不是能輕易被當做棄子的存在。看看他如今的處境,再看看容斷堂審的又是什麼案子?在皇城内偷雞摸狗的要連夜處置,而城外人命關天的卻無人問津。我不認為問題出在張大人身上,我覺得可笑至極。”
顧淮一時沉默,他開始還以為安禾又會拿别的話搪塞他,可這突如其來的真摯着實是令他意料不到。安禾的樣子過于平靜,他似乎不是想要說服自己相信,也沒有深陷在情緒裡,就好像隻是在講述一個故事,一個和自己無關的故事。
他對這件事的探究已經變得索然無味,也沒有什麼可說的,這樣的事情總在發生,甚至于理所應當,義憤填膺沒有錯,冷靜自持也沒有錯,要論就是事态本身的過錯,被卷入的人皆是受害者。
外面響起的敲門聲打破了沉默。
“進來。”
一個護衛裝扮的男人推開了門,高束的頭發,面色冷峻,耳側的疤痕沒有被特意遮擋,一直蔓延至臉頰,渾身上下散發着生人勿近的氣場。
顧淮向安禾介紹道:“這位是姜虞,是我屬下,他身上曾經也有三頭金烏模樣的刺青,讓他幫你看看吧。”
安禾打量着姜虞,“你是蓬萊島的人?”
姜虞一闆一眼的回答:“家父是蓬萊島人,屬下年幼時曾被帶到過蓬萊島。”
他說着,擡手卷起了袖子,他的手腕處有一片泛白的皮膚,但不細看幾乎看不出差别,“這是用一種極為特殊的墨汁刺入皮膚制成的,用特制的藥膏每日塗抹,會慢慢淡化。”
姜虞遞上前一個木盒,盒中是個白瓶的小罐。
安禾卻沒打算讓他研究,隻是拿了藥膏,說道:“這個我收着了,你可以回去了。”
姜虞朝顧淮擡眼示意,見顧淮點了點頭,說了聲“是”,便退了出去。
顧淮靜靜看着安禾,也顯不出是什麼心情,隻是問道:“姜虞是我下屬,為什麼不讓他看看?”
“我不信任他。”安禾把藥膏随手擺在了桌子上,橢圓的瓶身在桌子上晃悠了幾下才立住。
“這裡的人我一個都不信,包括王爺您,我不明白您想做什麼,要麼放我走,要麼把我交出去。”
“我想拉你入夥啊。”顧淮笑着看向安禾,“安禾,要不要考慮一下在王爺府當差?”
安禾壓根沒當回事,“王爺宏圖偉績,安禾不敢高攀。何況我如今還是待罪之身。”
顧淮一臉誠意的看着安禾,“其實你并非關鍵,隻要把那個穆千交出去,我也不是不能保你。”
“不行,他還有用。”安禾很幹脆就回絕了,似是覺得不妥就又說道,“保我一人沒有意義,我不過是個台前耍刀的,容斷堂張大人才是該争取的大人物。”
這話說的直白,一如他的性格,顧淮也沒說答應,也沒說不答應,隻是笑道:“你說你,不考慮幫我就算了,還使喚我使喚得這麼利索。”
安禾扭頭看了眼顧淮,“那王爺是幫是不幫?”
“再議。”
入秋時分,黃栌葉顔色正紅,遮天蔽日的,像帳頂的紅紗,月光下的樹影細細碎碎的透着些赤色,看得久了都覺得視線昏沉。
牆角倚着一把刀,刀上幹涸的血迹幾日都無人清洗。張且行上手颠了颠那把刀,份量不輕,他屬實想不到安禾那麼小的身闆是怎麼掄得起這把刀的。
他用案幾上擺着的帕子擦拭過刀後,将它放回了原處。
“張意猶!”
聽見有人喊他,張且行朝遠處看去,隻看到有個人穿着中衣釀釀跄跄的朝他走過來,嘴裡還一直念叨着什麼。
似是注意到了張且行,那人止住了步子,斜斜歪歪的晃悠了兩步,倚在了那棵黃栌樹邊。
張且行快走兩步迎了上去,還沒湊近些就聞到了一股子酒氣味,“這位……”待看清來人是誰,他馬上變了臉色,“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