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禾緊緊地捏着扶手,強忍着猛然襲來的情緒,朝門外喊道:“顧淮。”
顧淮走了進來,“這就聊完了?”
安禾微不可見的點了點頭。任由顧淮推着他一步步朝前走。
身後傳來男人壓抑至極的痛苦嗚咽。
“神子……”
顧淮推着輪椅的手一頓,就在這時,身後猛地傳來一聲撞擊,狠厲地、決絕地,不帶一絲猶豫。
在意識到發生了什麼時,安禾渾身一顫,他立馬回過頭,視線卻突然被一隻寬厚溫暖的手所覆蓋。他的頭被按在了一個懷抱中,話語通過胸膛的震顫傳到了他的耳中。
“他還有未盡之事需要你去幫他完成,現在不是回頭的時候。”顧淮的聲音很平穩,“安禾,天還沒亮呢。”
“……回去吧。”安禾脫力般向後倒去,燭火映襯下的欄杆倒影歪斜着,他睜開眼,看着自己一點點被帶離這片張牙舞爪的監牢。
一陣寒風吹過,安禾裹緊了薄毯。
顧淮見此加快了腳步,兩人回到住處時,守衛剛剛交班。隔壁的穆千老老實實地躺在床上,還沒有蘇醒的迹象。顧淮将安禾小心地安置在了床榻上,而後又出去和守衛交代了一些事項。
回到屋裡安禾還沒有睡下,睜眼望着火燭的方向,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睡不着嗎?”顧淮坐在他床邊,握住了他的手,“就算沒有今天的事,他的結果也會是被處死。”
安禾恹聲說道:“我還沒有問他的名字。”
“林铮。”
安禾一愣,視線落在了顧淮身上,“蓬萊島之後的事,你知道多少?”
而顧淮隻是靜靜地看着他,似乎他不說,顧淮便不會開口。
安禾歎了口氣,“我是誰真的有這麼重要嗎?我一直以為,像過去那樣,從不過問才是最好的。”
“就是從不過問,讓我失去了你。”顧淮握着他的手緊了緊,“那十二年,在等着你的不止有他們。”
“那現在可以和我說了嗎?”
“你該叫我什麼?”顧淮低垂着眼眸看着他,睫毛在眼底落下一片陰影。
安禾滿心都是那塊缺失的真相,可真像面前,是那個他此刻最不願去面對的人,再三猶豫之下,他緩緩開口,“……阿承,這些年難道是你接納了那些離開蓬萊島的人?”
久未聽到的稱呼,顧淮輕歎了一聲,“還以為我們再相遇會更感動一些,佩生,你還是一點都沒變。”
“林铮應該是最後一批來到褚國的蓬萊島人,那時由于一些謠言,褚國百姓極其忌諱這些流亡的人,将他們驅逐出了都城。我當時恰好身處隍月城,便收留了他們。可并不是所有人都留了下來,有一部分帶着仇惡思想的年輕人聚集在了城外,他們不想息事甯人,隻想尋回神子和赤嬰玉,重新恢複蓬萊島往日的輝煌。林铮就是其中的一員,幾年前我與他打過交道,但沒能說服他,便不了了之了。東十三城建立之後,就再沒見過他。”
“他們明明遭人蒙騙,以為就是我竊取的赤嬰玉,到頭來卻還是盼着我能拯救他們。”安禾神情苦澀,“可我卻連他最後一抹念想都奪走了,是我親手害死了他。”
顧淮将人攬進了懷裡,把那個善于胡思亂想的腦袋按在了肩膀。過于瘦弱的身軀,甚至一隻手都能抱得過來。顧淮輕拍他的後背,“每天想的這麼多,連好好吃頓飯的功夫都沒有吧,感覺你比小時候看着還要瘦得多。無論怎麼說,知道你還活着,你還能在我眼前,這就足夠了。不論你之後想做什麼,我都會在你身旁。佩生,盡管相信我吧。”
對面的床榻上,穆千緩緩地坐了起來,他似乎還在神遊,一臉茫然地看了看眼前的畫面,眨巴了下眼睛,又揉了揉,才一臉不可置信地開口道:“那個……我…是不是醒得不是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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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位大人身體恢複狀況良好,目前來看沒有複診的必要了。”
軍醫邊整理箱子,邊欣慰的說道。
剛被軍醫下令強制卧床的安禾看着穆千一副活蹦亂跳的模樣,頓時冷氣四冒,“建議再查查,那家夥腦子有隐疾。”
“嘿,你就是見不得我能落地跑。”穆千一個翻身跳下了床,嘚嘚嗖嗖的在安禾眼前晃悠,“就說要你平常多走動吧,天天和王爺做馬車,腿到用時方恨少。”
裝好東西正要離開的軍醫,突然看見穆千騎在輪椅上呲溜一下滑出門的背影,放下了藥盒,開始認真思考安禾話裡的真實性。
看軍醫盯着穆千若有所思的模樣,安禾補了句,“我說笑的,他的病已經治不好了。”
軍醫離開似乎帶走了屋裡最後一絲人氣,安禾透過窗子望着那一小片雲色,左腿隐隐作痛,寒氣透過皮肉攀附着五髒六腑蔓延到了全身。安禾蜷縮了下指尖,默不作聲地忍受。
直到穆千在輪椅上用一種臉着地刹車的姿勢摔了下去。
“……”
讓他從這些情緒中抽離出來的方式比他想象的容易得多。
“雜技好看吧。”
顧淮踏進門口,把手裡提着的一盒點心放在了床頭,“燕城的特産,都是很飽腹的糕點,等飯後再吃。”
“哦。”安禾收回了視線,“阜陵城的事有眉目了嗎?”
顧淮搖了搖頭,“那夥人行蹤不定,目前指不定逃到了哪處領地,彌狼對上他們無從下手,隻能等他們再有動靜的時候一并抓獲。”
安禾把手縮回了被子裡,“但願還來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