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對對對。”俞念這才意識過來,連聲道歉。
顧淮吃得差不多也放下了筷子,“晚些時候我去看看你娘,有要我替你轉交的嗎?”
俞念咽下了嘴裡的飯,一邊從衣襟裡掏出來一封信,遞給了顧淮,笑得露出了一顆虎牙,“順便跟她說一聲,我現在是邊防使了,特别能打。”
一頓飯吃完,俞念就要回到營地了。臨走時他還拎了兩壇酒,空不出手招呼,朝顧淮跟安禾點了個頭便風風火火地跑了出去。
“快成家的年紀還這麼冒冒失失。”顧淮無奈地搖頭。
安禾目送着俞念離開,用帕子擦了擦嘴角,“那我們現在去哪?”
“去掃墓。”顧淮看向安禾,“想回去了嗎?”
安禾搖搖頭,“我和你一起去。”
顧淮有些詫異,“總覺得你今天格外好說話。”
“總覺得你今天話格外多。”依舊話不留情,但神色卻比平時的安禾要更柔和幾分。
“這小子這麼和你眼緣的話,下次咱們去茨城看他,還能順便在那裡待上幾天。”
安禾沒說行也沒說不行,自己活動着輪椅便朝外面走。
顧淮幾步跟上,推過了輪椅。
“安禾你還真是哪點都好,就是不夠坦誠。”顧淮老神在在的搖搖頭, “想要就說,我自會為你辦到。”
顧家墓地葬在虎巍山中,離安禾和穆千那晚曾去過的洞穴位置不遠。山路陡峭,他們隻得舍了輪椅和馬車。
日頭逐漸西沉,落日餘晖照了半片天。顧淮穩穩地背着安禾,一步步朝山上走。
“不清楚的以為是我去掃墓。”
安禾在顧淮背上,隻能看到顧淮半張側臉,和他出了一層薄汗的額頭。
“不知道為什麼,”顧淮攬着安禾的手緊了緊,“隻是想帶你見見我的家人。”
說着,他偏過頭看了一眼安禾,“蓬萊島沒有祭祖的習慣嗎?我在那裡的時候,印象中沒見過哪裡有祠堂或者墓地。”
安禾搖了搖頭,意識到顧淮沒看見,抿了抿唇,開口道:“在蓬萊島人死了不會埋葬。精火燒去皮肉,剩下的白骨沉入海底。”
“……聽着像是仇家在毀屍滅迹。”顧淮評價很中肯,“漁民要是撈上來了不會還要給扔回海裡吧。”
“蓬萊島沒有漁民。”
安禾回答得很幹脆,他想了想,又說:“我從未在那片海域看到過活的生物。第一次見到你,我還以為魚就長成那樣。”
開的很沒水準的玩笑話,顧淮卻笑得顫抖。
安禾怕摔下去,用手攬住了顧淮的脖頸,無意識的貼的更近了些。
“你還記得姜月嗎?”
顧淮記性很好,“是你的随侍吧。”
“從小就在我身邊的人,很像姐姐的人。”安禾聲音有點悶,“你離島那年,阿月生下了一個男孩,如果那時能活下來,應該是個和俞念一樣健康活潑的孩子。”
“怪不得你對那小子耐心那麼好,”顧淮朝背上颠了颠安禾,“下次見可得收着點,俞念可不是會見好就收的性格,要讓他知道你這麼心軟,得纏着你鬧個沒完了。”
顧淮說着,擡眼看了看前方的路,“前面就是了。”
在半山的一處斜地上,矗立着幾座石碑,土坡高高的,黃沙卷過,隻有石碑上面被擦得幹幹淨淨,貢品整整齊齊的摞在一旁。
顧淮找了處幹淨的石塊,把安禾放了下來。自己席地坐在了一旁,拿出一個火折子點起了火,而後掏出俞念交給他的那封書信,在塵土中燒了起來。
“俞念前些日子做了邊防使,他也馬上就要成人了。等過段日子時局穩定了,我親自帶他來磕頭。”
安禾順着碑文一個個看了過去,這裡埋葬着鎮平侯顧江,鎮平侯夫人文貞,長女顧岚,長子顧玄和,次子顧成伍,旁邊還有一個空白的墓碑。
他想起了張且行提起過的顧家滿門忠烈,沒有什麼言語比這一刻的親眼所見更明了。他突然明白了褚國人祭祀的意義,是能讓分離之痛不受時間掌控的秘法,是肉中刺,是無法痊愈的傷疤。不能忘卻,無法逃避,在一次次沒有回應的訴說中體會至親之人離世的苦楚,時間将永遠的停留。
火焰還在燃燒,安禾意識到自己應該說些什麼。
“不念給他們聽嗎?”
“不了。”顧淮笑了笑,“那小子不想我看他們母子倆的悄悄話。”
話是對着他說的,顧淮的目光卻落在了很遠的地方,他神色無恙,甚至于比平常都要更放松些,可安禾總覺得顧淮有些說不上來的不對勁。
信紙燃到了最後一截,顧淮一揮手把它抛在了空中。他撣了撣身上的灰,站了起來,端端正正朝墓碑鞠了三個躬。然後走到了安禾身前。
“回去了。”
安禾一愣,“你沒有什麼想跟他們說的話嗎?如果是因為我在這兒的話我可以回避。”
“沒有什麼不能跟你說的。”顧淮笑了笑,語氣釋然,“一直都是這樣,總覺得有很多話想和他們說,到了跟前,卻說不出口,隻要能看見我現在一切安康就足夠了。”
顧淮剛彎下腰要背安禾起來,肩膀卻被一下按住了。安禾望着不遠處的山崖,壓低了聲音:“有人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