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下無人的街巷,一輛馬車緩緩穿行而過。
顧淮坐在車内,面前是一個蜷縮的身影,馬車越走越偏僻,四周異常的安靜,隻有車輪緩緩壓過碎石子的聲響。
突然颠簸了一下,蜷縮着的人發出了一聲嗚咽。
顧淮一擡手将那人頭上罩着的麻袋摘下,昏暗的光線下,他的臉上不帶一絲情緒。
鄭彥驚恐的朝後退了兩步,卻被顧淮扯着領子按在了原地。
顧淮嗓音冰冷,看着鄭彥顫抖的瞳孔,“老實待着,不然我立刻殺了你。”
鄭彥避無可避,強撐着說:“顧、顧淮,這裡可是都城,你身為王爺,草菅人命,還有王法嗎?”
顧淮松開了手,任由他跌在地上,“王法是什麼?你自己也說了,王字當頭,我就算要在皇城門前殺了你,你又能如何?”
“好啊,你果然是這樣的人。”鄭彥狠狠瞪着顧淮,“我說的沒錯,你濫用權職,身為顧将軍的後代,你簡直為顧家抹黑!顧将軍征戰一生,若要知道自己的後代是個跋扈自恣的小人,必定也要死不瞑目!”
顧淮絲毫不為所動,鄭彥近乎聲嘶力竭,也隻是換來他輕蔑一瞥。“是因為你知道今日必死無疑,所以說話也毫不顧忌了是嗎?”
“那你便殺了我!我死得其所。你不就是懼怕我将你手握兵權之事公之于衆嗎?身為東恩王,你視法度于無物,今日我為了褚國而死,就是光耀門楣。”
“看來你還是不懂啊。”顧淮歎息了一聲,“這些話根本刺激不到我,你不必多言。留你到現在也不過是想聽聽看你還能說出什麼冠冕堂皇的話來,可是現在來看也不過如此,這番話用作遺言也太無足輕重了些。”
“你什麼意思?”鄭彥驚疑的問道,他盯着顧淮,此刻根本分辨不出他的用意。
顧淮微微探身,垂眸看着鄭彥,“兵權一事幾乎人盡皆知,這并不是我殺你的理由,不如再想想。”
“還要想什麼!”鄭彥雖然這樣喊着,身體卻不由自主的開始思考,明明在一路上有很多機會都可以直接緻他于死地,偏偏要等回到都城以後……
他一瞬間茅塞頓開,“安禾……他難道沒死?原來你們在利用我,你就不怕——”
鄭彥聲音被打斷,是顧淮拿起了擱在一旁的短刀,他摩挲着刀柄,“能從欽差閣監守搖身一變成為虎巍關主将,你還算是個聰明人。這些日子靠着信鴿從虎巍關傳出不少消息吧,你就沒有想過這些信鴿如何能躲得過臨東的巡查?”
顧淮不等鄭彥回答,繼續說道:“你想過,但你不在意,你覺得我會因此忌憚于你背後之人,而不敢下手。可事實卻正相反,你自以為的八面玲珑左右逢迎,在你真正命懸一線之時起不到任何作用。你那些信件,小到街市攤販,大到皇室子弟,來源甚廣,這麼大的野心屈尊于小小的虎巍關也是難為你了。”
顧淮感歎一聲,“枉我過去還對你有所賞識,甚至動過收歸己用的念頭,我也真是眼光變差了。”
“胡扯什麼!”鄭彥幾乎要惱羞成怒,“還有所賞識?羞辱人也要有個底線,我是技不如人,可你也不過是憑借身份地位才壓我一頭,如此不公正的對決,你赢也是勝之不武。”
“謊話說得多了,連自己都信了?”顧淮好整以暇的看着他,“你先前那些話我未曾反駁,不是無言以對,而是你我都清楚,你說這番話不過是出于嫉恨。可你在恨什麼呢,沒能投個好胎?你之所以謾罵權貴,不是因為這世道不公,隻是因為你自己并非權貴,自诩寒門出身拼盡全力走到如今,可你并不想着改變世俗,卻隻想掙破腦袋都要擠進你所看不起的權貴行列。”
顧淮一把按住了鄭彥,刀刃對準了他的喉管。
“你會死,不過因為你人微言輕,卻自視甚高。貧賤驕人的骨氣你沒有,卻幻想自己心比天高。”
字字誅心,鄭彥渾身顫抖。官場是吃人的地方,他為了活命幾乎抛棄了所有,就在這一切就要柳暗花明之際,他偏偏毫無招架之力。他不甘心,他不想死!
話語還未說出口,便化作不甘的音節堵塞在了喉嚨裡。痛苦被麻痹,他在意識逐漸模糊之際,隻看到了男人一雙冰冷的眼眸。
“你如何構陷于我,我都不會非殺你不可,可你千不該、萬不該對安禾動了殺念。”
顧淮松開了手,看着眼前的人血液噴濺着,逐漸停止了呼吸。他沒有去打理,而是從袖中取出一張紙條,随意的丢在了一旁。
漆黑的巷子,幽閉的馬車,血漬透過窗戶留下一片暗色。隔着兩條街就是熱鬧的夜市,屍體橫陳在這裡不出一日就會被人發現。
顧淮慢條斯理的擦拭着身上濺上的血迹,将帕子團成一團丢進了一旁的貨堆中。
夜色更深了些,夜市喧鬧的聲音也漸漸傳入了耳中。顧淮走出巷子,擡手擋了擋眼前的光亮,手放下的瞬間,卻蓦然一怔。
安禾出現在了那裡。
身後是不斷穿行而過的人影,眼前的人卻将一切光景都代替。燈火闌珊處,他駐足在原地,他的眼中容納萬千,此刻卻唯獨他一人。
顧淮一時竟有些無措,身上血腥味還未散幹淨,他便站在巷口,問道:“什麼時候回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