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三次,山玉每次都要将他扶起來,靠在自己懷裡,一勺一勺地喂粥,喂藥,順便捏兩把他的臉。誰讓他昨日自相見起,都不與她說話,一句都不曾說。山玉可記仇着呢。
江離昏睡了兩日,第三日天氣晴朗,過了晌午,他清醒過來,額頭上還敷着汗巾,手臂和胸口有被擦拭過的濕意,他勉強坐起來,想了很長一陣,才想起來,山玉回來了。
可他又不敢信,總怕是夢,慢慢地下了床,走到門口,小院裡空無一人,院中那顆桂花樹開得正香。
“山……”他開口,才發現自己嗓子嘶啞難聽。
小呆鳥不在,空蕩蕩,這幾日果然隻是一場夢。
桂花樹下放着一條長凳,他挪步過去,太陽暖洋洋地照在身上,江離覺得輕巧了不少。
“江離,你醒了!”脆生生的,沖破江離心中的隔欄,不管不顧地闖進來。
江離回頭,看見了沐浴在陽光下的山玉,手裡拿着油紙包起來的肉餅,明晃晃地笑着。 他低下頭,又擡頭,如此這般兩回,最後才确定,這不是夢。
山玉雀躍着,跳到江離跟前,“好些了嗎?”說着伸手要去摸江離的額頭。
江離偏頭避開,山玉手撲了空,于是她隔空在江離臉上抓了一把,“小氣鬼,這會兒不讓我摸了。”
江離咳嗽一聲,山玉以為他要開口說話,沒想到又沒了聲音。
山玉氣哼哼地跟他算賬,算賬的同時手底下也不閑着,搬來了一張方桌,又将燒好的水倒在茶壺裡,“這兩日我又是給你擦身子又是給你喂藥喂飯的,病的時候乖巧,醒了便不認人了。”
江離禁不住她話語朦胧,耳根一紅,輕斥道,“胡說八道。”
他終于肯回應,山玉就有心逗他開心,趁他不注意時上手在他身上指指點點,“就,這裡,這裡,還有這裡啊。”亂指一通,毫無章法。
卻見江離倏然一笑,如蜻蜓點水般。
原來前幾日他思前想後,打算不與山玉再多糾纏,所以才在回來那日不肯多言,可又不舍得要她離開,猶猶豫豫的,倒讓她鑽了空子,你看,現在随随便便就讓人丢盔卸甲了。
山玉捕捉到了他轉瞬即逝的笑意,于是心情大好,把買來的肉餅遞給他,“大病初愈,吃些肉補一補。”
江離無奈扶額,将肉餅接過放下了,問:“城中鋪子都開張了嗎?”
山玉仰着臉,說道:“都恢複如常了,想來都知道有神仙相助降服了狐妖之事吧。”好不得意,隻顧着吹噓,都忘了那日江離親眼看到過她與狐妖鬥法,哪裡是她降服了狐妖,是人家不想鬥罷了。
江離也不戳破她,由着她神氣,隻說了句,“等我片刻。”說罷,提着水壺進了屋子。
等他再出來時,已經換了一身衣裳,月牙色的常服将他身上的清冷中和了幾分,看起來溫潤如玉。
山玉這會兒趴在桌子上,桂花落到了她的發間她也毫無知覺,臉擱在手背上睡得正香。
桂花樹下桂花幺,風吹桂花随處飄。
江離腳步放得輕,走到她跟前,安靜看了一會兒,将腰間佩戴的香囊解下來,提着香囊穗子在山玉鼻尖撓了撓。
山玉肩頭一慫,笑出聲來,睜開眼睛說江離你耍賴。
這座小院安靜了兩年,春來冬藏,秋來暑往,此刻不知是因陽光普照,還是因為這隻叽叽喳喳的呆鳥,整個院子都像有了生命。
罷了,江離想,還困惑什麼,既然她自己找上門來,那便受着吧,和她一起過暖烘烘的日子,等她下次離開,再等她下次回來。
“江離,去哪兒啊?”
“去街上看看有什麼好吃的。”
“太好了!江離你是世間第一善人!”
從前江離覺得日子長,現在也如此覺得,隻是心境全已然不同。與山玉重逢的那刻,縱是山呼海嘯,也抵不過他心中的悸動。
他慣不會裝模作樣,生怕露餡,可是轉念一想,這小呆鳥,哪裡能懂人的心思,與其獨自吞咽心事不如光明磊落,不教人折磨。
世間哪裡有比來日方長更美更好的詞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