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和三年,二月十二,按先帝遺召,将姑蘇沈氏庶子沈然之納入後宮,以輔佐新帝。
這一日,是他蓄謀已久的開端。
紅燭搖曳,燭火與透窗月華交織在一起,落到輕晃的窗幔上,渲染了這洞房花燭之夜。
光影疊加,漫上沈然之的臉龐。簡單的冊封儀式過後他便被送到皇帝的寝宮,端坐在床邊等待。
這說來也是極為荒唐的,分明幾日前,沈然之還因為被誣告春闱中有作弊之嫌而锒铛入獄。
“大人,小的們什麼法子都試過了,犯人就是不肯招。”
趟水似的腳步聲掠過牢房,裡邊陰暗潮濕,四處彌漫着濃烈的血腥味夾雜着腐臭味侵入人心。
一眼望不到盡頭的獄道,暗中燒的通紅的鐵烙耀眼異常,刺入囚犯胸膛,慘烈的嘶吼聲貫徹整個牢房。
獄官早已習慣了這些動靜,從容走到一間牢房前,擡手一揮,兩個獄卒便上前麻利開門。
沈然之坐在在角落,面色蒼白,形容憔悴,顯然是一副已經受過酷刑的樣子,但骨子裡透出的矜貴氣質又将之全蓋過去。
聞見耳畔有腳步聲響起,隻當是又有什麼阿貓阿狗的來教他招供,便是沒有擡頭,任憑處置。
“沈然之,你可知罪?”獄官揮動手中的長鞭,斥聲道,“春闱乃我朝向上選取人才之大事,豈能容你在這壞我朝綱紀!”
牢房中昏暗的光點映在沈然之眉心、輾轉加深,他微微斂眸,淡然道:“我說過了,我沒有作弊。”
獄官輕嗤一聲,“呦呵,都到這時候了你還不承認,那你怎麼解釋你寫下的答案與原答案接近的是同一個模子裡刻出來!”
“你們要想給我定罪就得拿出證據,連我作弊的證據都拿不出,就是聽信幾句讒言就想治我的罪,哼,哪有這樣的道理?”沈然之挺身而立,絲毫不顯狼狽,冷笑一聲說,“我不信以往春闱就從未有過答出幾近試題完整答案的人,怎麼這次輪到我,倒是成了作弊。”
語尾收,石落潭水,在獄官心中驚起圈圈漣漪。
周遭空氣順勢凝固,不知誰人沉重的呼吸聲喘了出來。
獄官語塞,但是看沈然之這幅好整以暇的樣子若是沒經驗的的獄卒還當真會以為他是被冤枉的。沈然之這人城府極深,面上看起來波瀾不驚,不染纖塵,實則是惡行暗藏。
他深居在這牢中,不知外面是何等情況,隻是主考官大高人同他保證過,在查明這件事之前不會對外聲張。
主考官高大人不知從何處聽聞,這次春闱有人夾帶。沈然之那份完美的答卷,自然成為了重點懷疑對象。然則監察官員又找不出證據,嫌疑人沈然之也不肯招供,隻好先将人關起來,安撫心有不甘的考生和百姓。
事态愈發激烈,急需一人頂罪,若不是高大人執意要找出沈然之作弊的證據,他哪能活到現在?
牢房裡的燭火晃蕩,噼啪作響。倏然間外邊響起一陣急促腳步聲,由遠及近。
衆人朝他望去,那人穿着绯紅色朝服站在這牢房中與周遭格格不入。
獄官見之行禮,恭敬地喊道:“鄒大人。”
鄒利負手微微點頭,垂眸看着地上坐着的犯人,獄官上前一步,說:“鄒大人,這人怎麼都不肯招供。”
鄒利也是本次春闱的主考官,固然也負責審查這事。
“哼,不肯招供,那你怎麼解釋這個。”鄒利将手中的絲綢布展開,上面寫滿密密麻麻的小字,“這塊絲綢是從你随身攜帶的包裡翻出來的,當真是藏的極隐蔽啊,不仔細翻看還真是找不着。”
這東西沈然之連見都沒見過,怎會莫名其妙的出現在他的包裡。他望着那塊絲綢瞳孔收縮。
這顯然就是有人故意為之。可那人是誰?目的又是什麼?
沈然之依舊冷聲如寒泉,他說:“可笑,我包裡竟還有我不知道的東西。”
“證據确鑿,你休想再狡辯。”鄒大人厲聲道:“将他的罪行記錄在案,明日即問斬!”
沈然之幾不可查地蹙了眉一下,不知是不是錯覺,他與這位鄒大人從未有過交集,而對方卻是半點不給他反駁的機會,像是在極力隐藏什麼。
鄒利轉身徑直離開,獄官獄卒亦步亦趨跟着,根本無人回頭顧他。
第二日,沈然之當真被送上了死刑場。刑場内彌漫的血腥味幾乎要将人熏倒,那行形的大鬼頭刀上還凝固着上位被砍頭之人的血和肉段,模糊至極,猙獰至極。
沈然之被壓在鬼頭刀下,那刀鋒在陽光下閃着血光,将要切斷他與這世間的聯系,斷掉他身為人擁有的一切幻想,未來,報複,以及他放不下的過往。
死神都走到門口了,他看起來神色依舊淡定,兩眼間連慌張都沒有流露半點。
隻是當懸挂他脖上的尖刀在快要落下之際,被一聲“聖旨到”給停在了半空。
喊話的人是皇帝的貼身太監,何福。刑場内外的人連忙跪地,迎接聖旨。
何福清清嗓子,将手中诏書展開,“先帝遺诏。奉天承運,皇帝诏曰:姑蘇沈氏,庶子沈然之,懷瑾握瑜,儒雅風流,特賜與朕之子顧鸩止為君,輔之左右,擇吉日完婚,欽此!”
言罷,刑場内衆人嘩然一片,像是熱鍋上炸開的螞蟻,各種聲音模糊的交織在一塊。
“就他這樣還輔佐皇帝?”
“别說他,我看連宮裡頭坐着的那位也懸的很。”
“欸,皇帝年紀尚小,得虧有徐閣老這樣的肱骨在身側,不然啊,我看這天下就得落到當今藩王中最有實力的甯王爺身上了。”
“欸你們别說,我看那甯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