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自從羅侍給沈然之下毒後,他便食欲不振,這陣子人又瘦了不少。
昨日顧鸩止說以後每日都要同他一道用晚膳,如今都酉時了,卻還不見人來傳他,縱使是有人來,沈然之估計也是不會前去的了。
順德持藥前來,輕言細語地說:“貴君,您今日的藥來了。”
沈然之并未多加理會,隻命他放到一邊,至于什麼時候喝,那就是後話。
順德将藥放在疊幾上,猶豫了一下,接着說:“貴君,您還是先将晚膳用了,才喝藥吧,空腹喝藥怕是要傷着胃。”
“你倒是體貼。”沈然之嫣然一笑,“太醫可有說……”
“罷了,你先出去罷。”
順德欠身退出去,将門帶上。
隻聽窗戶那處傳來一聲響。
沈然之嗔怒,笑意卻悉堆眼角,說道:“為何陛下來臣這兒從不走正門?”
“既是私下會面,如何能走正門?”顧鸩止狡黠一笑。
沈然之沒有承認,也沒有反駁,轉眸望向别處。
顧鸩止往牆邊一靠,從他一經來便聞到濃烈的藥味,順着氣味尋找,最終目光落在疊幾上那碗還未動的藥裡。
“太醫有未同你說過這藥要喝到什麼時候。”顧鸩止負手走過去。
他漫不經心地嘟嚷道:“太醫隻說要長期服用,至于要用到什麼時候,還得看身子恢複的狀況。”
“既然要長期服用,那你今日的藥為何還不喝?”他說,“莫非,不喜歡?還是,太苦了?”
沈然之哼笑一聲:“陛下那日不是親自嘗過麼?”
看來就是因為太苦了,沈然之才放着不喝的。
說着,顧鸩止從衣襟裡摸出方才那塊梅花糕,走到沈然之跟前,拾起他垂在一側的手,将梅花糕放進他手中。
他沉聲說:“這個給你。”
沈然之垂眸,看着手中用油紙包好的東西,他不知是何物,因問道:“這是……”
“梅花糕,給你的。這藥苦,喝完苦的,再吃甜的,便不覺得苦了。”
沈然之半響不作答,良久才緩緩伸手将層層油紙掀開。
顧鸩止久久沒聽他發表言論,臉上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落寞,問他:“怎麼?不喜歡?”
他先是一愣,腦海裡閃過了無數念頭:“這明顯就是吃剩下的,沈然之如此好潔,又如何會吃這東西?朕從未見過他吃甜食,莫非是本就不喜歡?還是他又打算和朕拉開距離?”淡淡的失意在心頭蔓延開來。
“既然不喜歡……”
“謝謝。”沈然之打斷他的話。
殿外玉漏滴落發出泠泠水聲,兩種聲音同時落下,滴答聲似乎要将沈然之的聲音隐蓋過去,然這聲“謝謝”卻在顧鸩止耳邊無限放大,之前的想法全然逐水而散。
“這梅花糕……陛下是從何處得來?”沈然之瞧着這不像是宮中的點心,便問道。
顧鸩止坦然道:“桂香園,京城的一間糕點鋪子。”
他繼續道:“說到桂香園,朕也許久未去了。如今已酉時七刻,你我皆未用晚膳,朕知道宮外一家味道很不錯的面鋪子,今夜也帶你去嘗嘗,如何?”
“若臣猜的不錯,是陛下自己想去吃吧。”沈然之哭笑不得。
顧鸩止滞語片刻,他不知如今和沈然之算是什麼關系,說是朋友未免也太過于勉強,知己更算不上,從來隻有沈然之知他,他卻不知沈然之,君臣,似乎過于疏遠,畢竟有哪對君臣會如他們這般說話做事,夫妻的話……算了,兩人雖說是名義上的夫妻,但這二字放誰眼前都是不願承認的。
既不是朋友、知己,亦不算君臣、夫妻,那自稱就得改改了,這沈然之一天到晚陛下長陛下短的,叫的顧鸩止也隻得每回迎着他自稱“朕”,總覺得怪别扭的。
因說道:“日後私下,便你我相稱,知道了麼?”
沈然之幾乎是頭一回聽顧鸩止用這種命令的語氣同他說話。
燈火搖曳下,沈然之眼中秋波微蕩,搖頭歎息着說:“禮不可廢。”
“這可是聖旨!”顧鸩止俯身湊近,如畫般的眉毛挑起,英氣盎然。
“可……”
“既然說好了,那就走吧。”沈然之本還欲反駁,卻被顧鸩止一把拉走。
夜幕低垂,不過長街之上火樹銀花,星光熠熠,将整個京城點亮。街道兩旁是各式各樣的攤販,攤主熱情叫賣着,街道上則是出來逛夜市的百姓,人自然比不上逢年過節那般摩肩接踵,川流不息,隻是熙熙攘攘,各走各路。
光影交錯間,顧鸩止拉着沈然之進了一家面館子,先将人按在座位上,而後在其對面落座。
“李叔,兩碗馄饨。”顧鸩止喊道。
這李叔正算賬,擡眼一看是許久沒來的老顧客,唬了一跳,生恐招待不周,小步踱過去,微微一笑眼角的皺紋便被擠出來。
熱氣招呼道:“原來是顧公子,許久未見公子光臨咱們面館了,還當公子又是去當差了。”
說着便吩咐小二下去煮馄饨。
李叔瞧見顧鸩止這會來還帶了别的人,笑道:“喲,還是頭一回見顧公子帶朋友來吃馄饨呢。”
聞言,顧鸩止兜眸望着對面的沈然之,說:“可不是,我這位朋友平日裡可忙了,今日能約到他屬實不易。”
沈然之沉吟不語。
“馄炖來咯。”小二随即将兩碗熱氣騰騰的馄炖端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