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人腳步匆忙,在領頭太監領導下,低頭小步走在宮廊上,腳步聲“哒哒”而有序。欽天監夜觀天象,察風雲變幻,昨日便說,瑞雪将在今日落下,果不其然,今早起來,就見太空在飄雪。
宮人迷茫的望了一眼遠處的琉璃瓦剪邊,那上面已經覆蓋上一層薄薄的雪,想到要不了多久這瑞雪就将把整個皇宮變得銀裝素裹,打了個寒噤,身體害怕得發起抖來。
東宮朱門緊閉,重檐疊加似泛着冷光,威嚴地立在皇宮裡,又給了這皇城增添了幾分孤凄。
一人匆匆地打開宮門,一路奔到一太監跟前,那太監手中拂塵一甩靠在臂彎,“陛下就快到東宮了,太子殿下人可找到了?”
那人搖搖頭,“周公公,奴才不知太子殿下去哪了。”着急的恨不得将整個東宮掀翻了來找人。太子素日裡頑劣慣了,早知當初就該好好勸勸,也不至于會遇到現今這般情況。
“這……”
周公公聞言驚住,為身前這小太監捏了一把冷汗。
“陛下駕到。”這聲音響亮而又悠長。
皇帝從步辇上下來,周公公欠身走到他身旁,低聲同他說了句什麼話。隻見皇帝眸色變得犀利起來,額上青筋暴起,吼道:“好個孽子,朕駕到東宮,他人卻不知了去向!”
衆人齊刷刷地跪在地上,噤若寒蟬。方才那小太監忽然想到什麼,嗫嚅着說:“奴才有罪,陛下息怒,想來太子殿下應當是……又去……”
他沒敢說下去,但皇帝已經知道他說的是何處,一聲暴喝,“給朕把太子帶回來!”
不多時兩侍衛就跟把顧鸩止帶到了皇帝跟前,說是他們帶太子回來,實則是顧鸩止走在前,他們在其後亦步亦趨。
顧鸩止“噗通”一聲跪在皇帝跟前,“你是對這東宮有何不滿,還是對朕有所不滿?”
“兒臣不敢。”他回答道。
“不敢,朕看你是吃了雄心豹子膽,存了心要跟朕唱了一曲上好的反調!”他面色鐵青,目光移向顧鸩止身後,“哼,你們就是這般看管的太子?”
此言一出,衆人知道自己性命不保,必把自己磕的個頭破血流也不一定有活命的機會。
“來人,把東宮這群伺候太子的下人全拖下去,杖斃!”
言罷,顧鸩止一把拉住他甩起的袖子,求情道:“父皇,這不關他們的事,都是兒臣的錯,您懲罰兒臣就是了,何必牽扯他們!”
“太子!你還要執迷不悟麼?他們是什麼身份,你又是什麼身份,你給朕弄清楚。你如今是朕唯一的兒子,未來這江山的主人,不是那纨绔庸碌之徒,奴顔婢膝之輩,容不得你有半點差錯。朕今日就給你長個教訓,讓你分清什麼是三六九等,尊卑有序。”
說着,就侍衛來将東宮的下人都帶了下去,伴随着一陣陣求饒聲消失在這漸大的雪色中。
“從今日起,太子禁足東宮,何時想清楚了何時解禁,”皇帝甩袖轉身,上了步辇,又吩咐道,“給太子換個懂事點的貼身太監。”
後來何福便被派來伺候太子。
顧鸩止以額磕地,眼神中盡顯哀求,連聲求父皇放過那群人,額頭磕破了,猩紅的血滲出來,滴落到雪地裡如落下的朵朵傲雪寒梅,眉心處隐隐作痛,可卻無濟于事。父皇根本不給予理會,他換來的隻是皇帝乘着步辇失望離去的可憐的背影。
……
“陛下,周太醫來給您請脈了。”何福低聲提醒,将顧鸩止從回憶中帶回現實。
“傳他進來。”
“是。”何福應聲。
太醫院院判周太醫每隔十日就會來給皇帝請一次脈,不過現今還不到十日,距離上次請脈僅過去了五日。
進殿先行三跪九叩大禮,“臣叩見陛下,願陛下龍體安康,聽聞陛下近來身子不适,特來給陛下請脈。”
顧鸩止颔首,方才伸手撩起長袖,示意周太醫。周太醫膝行至顧鸩止跟前,正欲将手搭上,才發現不對勁之處,提醒道:“……陛下,男子診脈用左手。”
顧鸩止:“無事,左右手都一樣,周太醫隻管替朕診斷便是。”
左為陽,右為陰,男子屬陽,請脈自然的用左手,慣沒有用右手的道理。平日裡給陛下請脈都是用的左手,今日卻說卻拿右手。
周太醫喟然,既是皇帝的意思,他隻得順從其命。他将手輕輕搭在顧鸩止手腕上,蹙眉三分,片刻後得意展平,輕輕一笑。
周太醫收回手,道:“臣敢問陛下近來可有行房事?”
他這問的又是什麼話,朕不但近來未曾行過房事,且在此之前也從未有過!
“周太醫……這是何意?”顧鸩止不解。
“陛下……”周太醫剛一開口,外頭卻傳來沈貴君駕到的通報。
沈然之雪衣委地,墨發披散在肩頭,翩然而來,唇角勾笑便覺有一縷情絲搖人魂魄。
昨夜說讓他今日來找,顧鸩止本以為沈然之根本就不會給予理會,沒料想他竟真來了。
周太醫先向沈然之行禮,方才轉身,繼續給顧鸩止解釋。
“哈哈,陛下您身子并未大礙。”他說,“陛下正是血氣方剛的年紀,夜間有些事是再正常不過的了,不過陛下為何不招人侍寝?”
什麼?!
聞言,顧鸩止語塞,定格在原地。
沈然之剛一進來便将周太醫的話全全攬入了耳中,人在現場想不聽也不行。
沈然之:“……”
顧鸩止:“……”
周太醫摸摸胡子。
看來沈然之來的當真不是時候。
周太醫瞧見兩人都是沉吟不語,方記起來,顧鸩止後宮中還隻有沈然之一人,不曾納别的妃嫔。
“是臣的疏忽,竟忘了這事。”說着,又轉身面向沈然之,再次叩首,說,“現下陛下後宮隻有沈貴君一人,所以侍奉陛下一事,沈貴君還得一人全全攬下啊。”
顧鸩止臉都快在沈然之面前丢光了,恨不得現在就将這周太醫轟出去,然他卻還要故作一副毫不在意的樣子,暗地裡祈求他别再說。
……
“周太醫說的是,您就放心吧,我定然将陛下侍奉的好好的。”
他在說什麼?
說着,便傳來順德,“周太醫替陛下把脈辛苦了。順德,你且将周太醫帶下去,領些銀兩,就當是給周太醫的賞賜了。”
周太醫驚愕,欲回絕道:“沈貴君真是折煞老臣了!臣……”
“順德。”沈然之再次喊道,示意順德将人帶下去,不容反駁。
順德:“貴君有意賞您,周太醫快些随奴才下去罷。”
待人離去後,顧鸩止暗暗松了口氣。
“人走了,”沈然之說,“現在陛下能同臣談談您昨晚答應臣的事了麼?”
“這是自然。”
兩人直接步入正題,皆不提方才的事,仿若從未發生過一般。
顧鸩止:“你可認得他們口中的方大人是何人?”淡定地喝了口茶。
沈然之道:“陛下這般問,想必這位方大人就是禮部員外郎方進良。臣雖不認得此人,但從昔日幫您批奏折一事來看,這位方大人對您似乎是……無事不說,無事不提。”
顧鸩止冷笑一聲,有條不紊地說道:“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罷了,外裡裝的的賢良方正,私底下仍是那等污濁不堪之輩。”
沈然之沒否定也沒肯定,隻是轉變話題,矜持問道:“陛下可知這慶花樓是何人所設?”
這語态分明就是要将自己引入他的話中,顧鸩止便順着他的話問:“何人?”
沈然之用指尖蘸了茶水,在桌面寫了個“楊”字,收筆藏鋒時,顧鸩止心裡便有了人選。
“你是說楊戌?”
“嗯。”他說,“像慶花樓這等娛樂之所設在京城,無非是為了斂财順便拉攏京中權貴,目的顯而易見。而然大樹底下好乘涼,這楊大人身後定是有更為厲害的人物在虎視眈眈。”
“看來陛下您的江山被虎狼盯上了。”
顧鸩止忖了一忖,沈然之尚且未說自己是如何知道慶花樓的主人就是楊大人,就将其身後還有人這一疑抛給顧鸩止。
“你是如何得知?”他問。
沈然之不慌不忙地說:“陛下,知臣莫如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