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之謹找到了寫着阿玉名字的地方,席地坐了下來。
真是的,既然早就已經做好,為何不送上門來,也不言語,還要他來了才能取呢?
他拍了拍地面,示意自己确實不滿,便用手指勉強鑽進那層硬實如澆築了水泥一樣的土層,好容易才掰下了些碎掉的泥塊,磨得他指腹鈍鈍地疼。
怎麼回事,包裝用得着這麼牢固麼?
陳之謹加快了動作。
再下一層的土壤是潮濕的,冰冷的觸感透過皮膚直逼骨頭。他指甲邊緣的血肉已經磨破,滲出的血珠被混進泥屑裡,給那深色又加了抹色彩。
就這麼一捧一捧往外挖,終于才摸到了木質的棺椁表面。陳之謹也不知道哪裡來的力氣,就這麼徒手給撬開了。
裡面一件零碎布帛縫制起來的百家衣已經發黃,原本平坦的布面分解了小半,變得支離破碎起來。
這是當初桑桑搜羅來了各樣親朋好友、左鄰右舍的布料,經由他手一針一線拼起來的。阿玉小小的,用這麼丁點布料就能包裹住了。
多好啊,百家庇佑,線打千結。阿玉啊,他們的阿玉,定能平順度年年。
陳之謹哆嗦着,把手上和着血的泥在身上擦了又擦,才小心翼翼地去掀開了那件碎得不成樣子的衣服。裡面露處枚如意鎖來,周圍用金做底座,鑲嵌了數枚顔色各異的小小寶石,衆星拱月般将依舊清透的玉石簇擁在中央。
他樂呵呵地捧着,對着身側道:“桑桑,你瞧,多漂亮呀。咱們回家,去給阿玉戴上好不好?”
回答他的,隻有獵獵風聲。
陳之謹又重複了一遍,催促道:“你快瞧呀,你來瞧。”
身側無言,他的眼淚毫無征兆地落下來了。
淚珠一滴滴砸落在如意鎖上,他忙着去擦,袖口上也沾到了泥,于是越擦越髒。
陳之謹不知道是怎麼了,也幾乎不敢擡頭去看。他不知道那裡有什麼讓他害怕,隻在心裡一遍遍地想,桑桑為何不理他呢,是生氣了麼?
有什麼東西呼之欲出,他那混沌了太久的腦子中有道閃電樣的亮光一閃而過。
陳之謹的動作驟然停了,他好像,想起來身邊有什麼了。
他的脖頸鏽住了一樣,動作得很艱難。身側,同阿玉的碑一樣的質地,其上用桑桑最喜的簪花小楷刻着簡短的四個字,“天桑之墓”。
桑桑和阿玉都走了?如何走的?
陳之謹才覺出來冷。怎麼那樣的冷呢,他的骨頭裡都結了冰渣一樣,冷得他渾身都痛起來,冷到血液都凝固了,連時間都凍結在這一瞬間。
怎麼遍地素鎬,是給她們下葬的時候撒的嗎?
他伸手去摸,觸手冰冰涼涼,撚起來的化在手上,結成水珠複又滾落在地。
是雪,他也終于瞧見了自己蒼老如樹根一樣的手。已經多少年了,這娘倆已經走了多少年了?
陳之謹終于跪在地上嚎哭起來,聲音像從胸腔深處撕裂而出,要将喉嚨、将整個人都扯開,可他竟然連一滴淚都沒有了。
到了再也發不出聲音時,陳之謹便從地上顫顫巍巍爬起來,他将那塊玉墜小心地挂上了自己的脖子,慢慢向後挪去。
他準備一頭撞死在這裡。
桑桑,阿玉,你們等得很辛苦了吧。莫怕,我這就來陪你們了。
***
葉青濯家中行四,有結識他的,就稱一聲四哥。
這人自願出來當混子頭頭,也屬實有點暴殄天物。
葉氏做房地産起家,指縫裡漏出來點都夠他衣食無憂過一輩子,但他極其不願意在家住,也不想在家裡公司挂個虛職,就整天和一堆狐朋狗友攪和在一起,終日玩樂。
因他腦子最靈光,老爺子起初時是打算把他當作接班人培養的,隻是幾個孩子裡加起來也沒這一個叛逆。
老爺子不知多少次吹胡子瞪眼,有次氣得實在忍不了了,命人把他摁在院子裡,親自上家法,給他打得那叫一個皮開肉綻。
傷好了,依舊不耽誤出去潇灑。
好在後來家中又出了個優秀到能夠繼承家業的,老爺子也就放任自流,不再管他了。隻要餓不死,不做違法亂紀的事,他就隻顧定期往卡上打錢。
葉青濯樂得自在。他遊手好閑,沒事出去喝酒泡吧,不時飙個車,倦了就出國旅個遊,日子過得滋潤極了。再加上葉家名頭不小,葉四為人仗義,又出手闊氣,自然走到哪裡都受追捧。
老爺子年輕時長得風流倜傥,也是個愛沾花惹草的主,他的幾個孩子甭管品行如何,能力怎樣,長得都是個頂個的好。
所以這追捧裡就有時摻雜進去些莫名的意味。
葉青濯不在意,也不回應,隻是專注地心安理得虛度時光,倒是把人脈度出來不少。
所以天辰給他打電話的時候,雖然還很早,但他和相熟的那些人叮囑下去,各大亂七八糟的群裡就相繼有了消息。
這位四公子出手一如既往的豪橫。賞金五萬,能把人領到面前來,錢就直接拿走,能提供有價值的消息,也能拿。
他一向認為,有錢能使鬼推磨,沒什麼事情是砸錢解決不了的,而現在,這種思想很快得到了進一步的驗證。
沒過多久,就有消息傳回來了。
不過消息百繞千轉,是位司機的遠方表姐,在老公那幾個都做保安的弟兄群裡看到了或許有關的信息。
葉青濯沒功夫去注意消息是通過什麼途徑傳回來的,他隻關心内容的可信度,隻瞄過去一眼,就覺得沒跑了。
那個地方,是當初天阿姨和阿玉妹妹下葬的墓園。
還有誰會天還沒亮就跑去哭嚎呢?
八九不離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