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辛金焦灼極了。
他在這幾天嘗試了不下百次,想用對講機聯絡到珠玉或是姜玠。
澤布珍起先時還有耐心同他解釋,說理應聯系不上。他們兩人已經深入山體内部,或許已經跨過那道“陰陽之隔”了,常規的方法肯定是行不通的。
風辛金聽了,又好像沒聽,嘴上答應得好好的,手上一刻不停地搗鼓,還時不時出門溜達一圈再一無所獲灰溜溜地回來。
衆人也就不再管他了。
眼下快要到春耕的時候,寨子裡的人依着往年,開始準備起種子來。趙誠年輕時也是個種田的好手,便和澤布珍交流些經驗心得,又幫着把農具修整了一遍。
連思源都整天跟在兩位長輩身後,忙得灰頭土臉的。
風辛金終于實在忍不住了,瞅了個空悄悄将思源拉到一旁問她:“不是,難道真的隻有我一個人很焦慮嗎,你不擔心他們嗎?”
思源拍了拍手上的灰:“我當然擔心啊。可是擔心也沒什麼用啊。還有,你想想,如果阿玉姐和姜哥遇到了什麼解決不了的事,你覺得咱們幾個裡頭誰能行?”
風辛金覺得有道理,點了點頭,注意力又回到了她剛才說的那個“咱們”上,吸着氣又問她:“诶?說到底,你怎麼還在這待着?不回家嗎?”
思源嘿嘿一樂,狡黠地往廚房的方向挪:“我問過珍姨了,她說不礙事的,叫我安心住下。離開學還有段時間,我在這裡等着接我阿玉姐。”
澤布珍在做飯,兩個年輕人的對話聽得一清二楚。
畢竟是自己看着長大的孩子,若說不擔憂,那肯定是不可能的。但思源說的沒錯,珠玉給了五天之期呢,這段時間就在家裡,該幹什麼幹什麼呗。
珠玉說走的是“天桑當年走過的舊路”,那就更不會出什麼問題了。
雖然說天桑當年帶着陳姓青年到底是如何進山的,澤布珍并不清楚,所以在珠玉被山吞的時候才會那麼慌張,但出山确實是她去接應的。
“地點和時間都有了,不會出事的。”
澤布珍自我安慰般默念了幾遍,又聽見風辛金在外頭抓耳撓腮的踱步聲。
靜不下心來,便就叫他這麼浮躁着吧。
***
好不容易熬到約定好的日期,但珠玉隻說了五天後,沒有确切的時間。所以天還沒亮,一行人就在風辛金的催促下和澤布珍的帶領下,帶了不少吃食和衣物,浩浩蕩蕩地出發了。
出山口在一處毫不起眼的窪地,澤布珍攏了攏衣服,靜靜坐在塊石頭上面等着。
風辛金環視着這片差不多的山頭,炮彈一樣地接連發問:“确定是這裡嗎?可是一點特别的地标都沒有啊,真的不會記錯嗎?而且怎麼不見我們當時走出來的洞口?珠玉待會要從哪出來啊,這裡看着也不像有出口的樣子啊?總不能是從地底蹦出來、從天上掉下來吧?”
他自己入山時沒有印象,隻記得走時是順着河道。山會吞人一事是從思源口中聽說的,沒經曆過,于是始終持懷疑态度,此時見四周熟悉又陌生的樣子,唯獨沒有肉眼可見能走出來的通道,才想着假設山能吞人,是不是也能把人吐出來啊?
山谷中有微風,澤布珍閉着眼睛感受,那種靜谧的氛圍被旁邊這個像個猴子一樣上蹿下跳繞來繞去的人打擾得徹底,實在忍不住了,便瞧向他:“不是說現在手機進化得很智能了嗎?你能不能安安靜靜地玩會?”
思源懷裡抱着洗幹淨的手紡羊毛白色大圍巾,聞言沒忍住,哧地一聲笑了出來,又連忙用圍巾去掩嘴。
風辛金挨了說,老老實實摸出來手機。
圍巾上有溫和的纖維氣息,聞上去像被小羊羔依偎着在大草原曬太陽一樣。
澤布珍說,這塊圍巾是珠玉小時候睡覺都要抱着的東西,離手就哭,非得整個人裹在裡頭才願意好好睡覺。
等到要分别的時候,珠玉人還小小的一隻,就已經和天桑一個模子刻出來般,在某些事情上倔得像頭驢——眼裡分明噙着淚,偏偏死活不要這圍巾了。
澤布珍在緩緩講述的時候,臉上是帶着笑的,思源卻從她的語氣中聽出來了悲傷。
她那時候已經從隻言片語裡猜出了些許關于珠玉母親的事,便将這個話題就此打住,沒再繼續追問下去為什麼。
山裡的信号不算太好,但也能刷新出來,風辛金翻了沒一會,注意力就被一個科普的鍊接引過去了。
他點開看了沒一會,像小學生課上交頭接耳一樣,鬼鬼祟祟拿着手機頁面遞給思源看:“你瞧,我看珠玉和姜哥,像是淡人呢。”
思源正踮着腳到處張望着,腦子裡也在想别的,便沒有聽很清楚,眼睛還在看着四周又問了一遍:“什麼單人雙人?”
風辛金不斷拿手機往她面前湊,邊湊邊道:“你看看,看一眼啊,說得是不是還挺準的?”
思源從在蒼郁見風辛金那身算命的裝備時就有了個不太好的初始印象,在山裡時也算共患難了,好容易培養出來點革命友情,現在大家都安安靜靜地等的時候就顯得他更加聒噪了。
她不看,風辛金就一直說個不停,無奈下隻好低頭,糊弄地快速掃了一眼。
人的性格多樣,隻單純将濃烈鮮明的劃分為“濃人”,平和内斂的稱作“淡人”,多少太過籠統了。
不過細想,姜玠和天珠玉,确實是一類人啊。
珠玉的性格比姜玠活潑許多,但好像也并沒有很多情緒的外露,别人與她相處時覺得舒服,分别時也不會太過難受。
思源想着,有些奇怪地掃了一眼風辛金。
她現在很是緊張,手心都在往外冒汗了,這個人之前不是一直坐立不安的麼,怎麼現在反而有心思看這些了?
她突然一愣。
想起來了。在山洞裡,風辛金知道了自己被什麼東西附身,整晚像蜘蛛一樣滿地亂爬的時候,和知道了被煙女從肚子裡掏出來了個東西吃掉的時候,都接受得異常之快。
真不知道是不是倒黴慣了,正常人該有的反應是有,但接受能力也跟着高人一等。
風辛金不知道她在這裡不做聲地想什麼,隻是自顧自地往下看,沒人理他也要堅持說出聲來:“‘情緒穩定’?你是沒見珠玉開車的時候,到處加塞到處罵人的嚣張樣子啊。哦……不過也不能一概而論,還是‘淡’的,她隻是素質低,兩碼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