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伯母也進宮來看阿容了,現在還在昭陽殿吧。”宋繼昭說。
“是,”岑重山道,“九郎的婚事定下了,她進宮來看望娘娘,順便也告訴她九郎的婚期。”
岑懷将與崔氏女郎結親之事,宋繼昭已從岑容處聽聞,此刻隻是含笑道:“是麼,那要恭喜九郎好事将近了。不知婚期定在何時?”
“勞陛下挂念,我們與崔家商議,将親事定在了五月。”岑重山答道。
五月。岑崔兩家對結親之事早有共識,婚期定在五月,從現在開始籌備,也不算倉促。宋繼昭指尖輕輕敲了敲扶手,笑道:“正好,五月成了家,六月走馬上任,也算是新婚一道出門遊玩了。”
岑重山适時地露出疑惑的神色:“陛下的意思是……”
“皇後與朕商議,欲以九郎領檢校禦史之職,巡察西部諸州,永嘉公以為呢?”宋繼昭道。
岑重山聽到這個職位安排,便知是岑容之意,微微傾身行了個半禮:“臣代犬子謝陛下信重。”
宋繼昭含笑擺了擺手:“不必多禮。九郎處事穩重,朕也早盼着他入朝為朕分憂了。”
岑重山笑着搖搖頭,輕歎一口氣:“是臣總覺着他年紀尚輕,還需曆練,便一直不曾舉薦他入朝。還是内子勸臣,說宦海浮沉,豈能事事盡先習得?不若讓他親身試練,也好過紙上談兵。現下想來,還是内子說得對,是臣顧慮太多,束手束腳了。”
宋繼昭笑道:“父母之愛子,則為之計深遠。無論何種選擇皆有取舍,永嘉公也隻是為九郎擔憂罷了。”
“是,無論子女長到多大,為人父母的,總忍不住為她煩憂。”岑重山斂眉應道,話鋒一轉,“臣也要向陛下告罪,今日内子入宮,還帶了一位略通藥理的侍女,想要送去娘娘身邊,為她照看身體。”
“臣知宮中杏林聖手如雲,娘娘在宮裡自然能得到最好的醫治。隻是上回歸家,見她形容消瘦,料想娘娘性情倔強固執,太醫不在跟前,她未必會遵循醫囑,便想遣一位通曉醫道的侍女留在她身邊,也好時時規勸,調養身體。臣自作主張,還望陛下見諒。”
“阿容身體康健也是朕所祈盼,永嘉公一片愛女之心,朕又豈會怪罪?”宋繼昭笑道,“正好今日政事已畢,永嘉公也去看看阿容吧,她一向十分挂念家中。”
“謝陛下恩典,那臣便先告退了。”岑重山答道,再行了一禮,便垂眼退出殿外,在宮中黃門的指引下向昭陽殿而去。
岑氏百年世家之族,承襲永嘉公爵位的岑重山,自然更是儀禮齊全,沒有一絲錯漏。
岑重山離去後,宋繼昭獨坐在禦座之上,慢慢旋轉着指上冰涼的玉質戒指,長久沉默下去。
岑家的态度已經向他表明,岑容與他之間的嫌隙不會成為岑家與天子之間的嫌隙,岑家仍會為他驅馳,在朝堂上全力對抗朱太後一系的勢力。
他确認了這一點,卻不知為何,心中仍有一分空蕩,沒有落到實處。
日光從窗外投射下來,遍灑在寬大的禦案之上。這個時辰,岑容應當還在昭陽殿中,與父母叙話。
她的眉眼會柔和下來,雖仍有着身為皇後的端方華貴,卻不再遙不可及,冷淡地拒人于千裡之外。
——像面對他時那樣的冷淡。
自冬日的那一場大病之後,他們已經很久沒有如從前那般說過話了。
他知道岑容的心結是那個逝去的孩子,是自己與她處事的分歧,也知道即便如此,岑容心中也仍然有他——不然,她不會忍下失子之痛,對朱瑤輕輕放下,隻為緩和太極殿與宣光殿之間緊張的關系。
她對他仍然有情,岑家也不會因為他們之間的冷淡而改變立場,似乎維持現狀也不會有所妨礙。如此,他還需要做什麼?
日光推移,禦案之後的天子仍然沉默地坐在原處,半邊如玉面龐沒入陰影之中,竟似幽沉暗影,叫人不敢直視。
近侍不敢打擾,隻是見案上茶水已涼,便輕聲上前,準備撤換上新的一盞。他已放輕動作,卻好似仍然驚動了案前的人,那一雙狹長眼眸随之望來,其中情緒淡淡,卻叫人觸之生寒。
他慌忙跪下,伏地叩首道:“奴才魯莽,驚擾了陛下。”
身前一時沒有動靜,半晌,天子的聲音才響起來:“無事,你起來,去昭陽殿一趟,看永嘉公夫婦是否離宮了。”
近侍叩首應下,從地上站起來,恭敬地退出殿外。
這個時辰,陛下詢問昭陽殿的情況,是準備擺駕過去,要與皇後共進晚膳了。成婚四年仍然同寝同食、後宮虛置,天家夫妻做到如此,也無怪民間聞之稱頌羨豔。
近侍退出後,宋繼昭也站起身來,走入後殿用以休憩的暖閣,由宮人服侍着換下會見朝臣的冕服,等待帝辇備齊。
岑家如今仍然全心支持他,但也不過是一時局面。若岑容長久與他如此隔閡下去,不說岑家是否會轉變态度,便是朱太後也将察覺端倪。
他們要回到從前,回到那樣親密無間的日子中去,這是未雨綢缪,是他應當做的。
他微微阖上雙眼,不再言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