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握着調羹,慢慢将這一碗味道不怎麼樣的藥膳吃完,聽竹苓禀道:“岑舍人派人回信,說午時會送十六娘子入宮來。”
岑舍人說的是家中的五郎岑怿,如今正在中書省任通事舍人之職,是父親的左右手。十六娘也與岑容同輩,隻是年歲差了一些,如今還沒有出閣,二者都是岑容的族親。
岑容點了點頭,起身道:“我去自雨亭中坐坐,十六娘來了便将她帶到那邊去。”
她說完便出了殿外,領着宮人們離去。竹苓垂首行禮,待那輕緩的步伐遠去後,方才直起身來将瓷碗收進食盒。
當日岑家将她送到岑容身邊,已将其中緣由都分剖清楚說與她聽,所為不過一個——尋出毒物的來源,為岑容對症下藥,調理身體。
似這種經年累月慢慢影響身體的藥物,大多在熏香吃食上下手。她來到昭陽殿後先為岑容診了脈,大緻掌握了情況,又細緻地排查許久,終于尋得根源,避開了人單獨報與岑容知曉。
彼時,這個自她到來後,一次也沒有問過毒物之事的皇後聽完她的禀報,隻是頓了頓,放下手中的書看過來。
她問:“你定下的藥膳,會被人看出是針對此毒而來的麼?”
她愣了愣,沒想到皇後第一句問的卻是此事,答道:“不會,所需皆是常見溫平的藥材。藥膳由我親自經手,外人不見配比,便看不出所治之症。”
皇後聽完點了點頭:“那便如此吧。”
這樣就結束了?她提醒道:“娘娘,那些東西也當清理……”
“維持原樣,以免打草驚蛇。”坐在上方的女子隻是如此道。
她淡淡說完,便垂下眼去,繼續翻開手邊的書冊。發髻間累金鳳首步搖微微搖晃,在日光下映出熠熠的光。
既不清理根源,那調理身體的藥膳效用便要大打折扣。她無奈地應下來,心裡知道,若不是知曉自己會與岑家回禀此間之事,不願父母憂心,皇後連藥膳也是懶怠用的。
竹苓想,她從沒有見過這樣的人——沒見過這樣的品貌,也沒見過這樣不将自身安危放在心上的人。
.
自雨亭是以精巧技藝引了渠水至檐亭頂端,任其順着檐邊四周流下,形成水簾、送來涼爽清風而得名。
昭陽殿内依着水邊建了這座小亭,後宮遊苑的碧海曲池之畔還有更寬闊精緻的涼風觀,但遊苑之中總會意外不意外地遇見各種人,留在昭陽殿裡才能得一分清靜。
岑容倚着靠欄,慢慢翻了半卷的書,便聽宮人通禀,岑怿與十六娘子到了。
她放下書,免了二人的見禮,含笑對岑怿道:“公事辛苦,勞累五郎午間休息還要走這一趟了。”
站在下方的青年俊眼修眉,神采飛揚,聞言微微一笑,輕松道:“走一趟能順得娘娘殿中的冰飲消夏,怿亦不虧。”
“自然不會少了你的。”岑容笑道,早有宮人提了食盒來到岑怿身邊,岑怿再含笑行了一禮,便告辭出了自雨亭,離開昭陽殿去往前朝。
十六娘子已在宮人的服侍下淨手淨面,褪去一路行來的一身暑熱,舒适地松了口氣。此刻見堂兄告辭離去,便更放松幾分,笑吟吟向岑容道:“娘娘可算喚我進宮來了。”
“日頭這麼大,放你在家中偷涼,你倒閑不住。”岑容笑着搖搖頭,微一擡下巴,雲影便上前來将早已備好的酥山呈到石桌上。
這酥山是以酪漿加熱至融化流動之态,滴淋成山巒模樣,再入冰窖中冷凍而成,入口清涼甘甜,齒頰留香。十六娘向來愛這一道冰飲,一見眼睛都亮了,也不多說,微提了裙擺在石桌邊坐下,便拈起銀匙小心挖了一勺下來,送入口中。
雲影收起托盤退到一旁,見岑容唇邊含笑看着十六娘,心裡也跟着高興。
十六娘子是岑家這大半年以來三不五時送入宮中、與娘娘說話解悶的。她年紀尚小,愛說愛笑,每次來到昭陽殿娘娘心情都很好,她們做侍女的自然也都開心。
自從去歲年底發生的那一樁事之後,不知從何時起,娘娘與皇上的關系便倏然冷淡起來。她想不太明白,與流石偷偷讨論了幾回,也都沒能得出什麼結論,隻是感覺到……娘娘,似乎有哪裡變了。
不是說為人處事這樣的變化,而是隐約的氣質,一種寂靜、荒蕪的感覺,像沉默的春天。
她不知道娘娘為什麼會有這樣的變化,隻是每次與岑家人見面時,娘娘的心情都會好起來,那些孤寂的感覺也都消散許多。這樣,她便也盼着岑家能常常進宮來看望娘娘。
怕叫小姑娘吃了太多寒涼之物,酥山隻上了小小一碗,十六娘子用了不多時便見碗底,放下銀匙重新漱口淨面,又回到岑容身旁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