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廈将傾,無論是朱太後還是天子,岑家不會再陪在這條将沉的巨船之上。
岑容站在殿門,微擡了擡手,近侍得她放行,立時快步入殿,向宋繼昭通禀。
她看見禦案後的天子聞言一怔,蓦地擡眼望過來。岑容邁過門檻,宋繼昭已然從案前起身,來到近前:“阿容,你來了?”
從前,她時常到這裡陪宋繼昭理政,但在閉宮再出之後,她沒有再向太極殿來過一次。
岑容微微點一下頭,站定在原地:“我聽說,黃河決堤了。”
宋繼昭的面色又沉下去,沒有說話,隻是微微皺着眉,點了點頭。
他在為此事煩心,岑容明白。這一場突如其來的大雨已然持續了半個月,京中皆屏氣斂息,至昨天,到底傳來了黃河決堤的消息。
黃河水患難治,一旦決堤,下遊轉瞬便化作澤國,一年的耕種收成更是變為泡影,無數人流離失所,衣食無依。
然而朝堂之上,要緊的頭一件事卻是争論拉鋸,為如何處置決堤流域的官員論戰不休。
如此荒謬,但無論宋繼昭還是朱太後,都無法從這荒謬的漩渦之中脫身而出。
不進則退,他們無法相信對方不會趁此機會攻城略地。
宋繼昭揉了揉眉心,轉身坐到窗下的矮榻之上,聲音裡幾分嘲諷:“朝堂上這麼多人,從昨日論到今天,還沒有論出個章程來。”
“利益糾葛,非一時可以理清。”岑容道,“但赈災之事刻不容緩,必須盡快調集物資出發。”
宋繼昭如何不知此事才最為迫切,微歎一聲,卻聽岑容續道:“岑家願調糧食草藥前往赈災,為陛下分憂。”
“——什麼?”他有些驚訝地看過去。
岑容仍然站在原地,隻是微微擡了眼,對上宋繼昭的目光:“我可以下皇後谕旨,向京中各家勸募,連同岑家所出先行送往災區,以解燃眉之急。”
“另外,内廷庫藏清理得出的前年草藥也還沒有銷毀。這些藥草不合宮中存放的例制,無法再留,但仍可入藥,也一并調入救助物資之中,不使其浪費。”岑容道,“如此可抵一時之需,待朝中議定,便可由國庫接手後續調度。”
藥材存放,有年份越長藥性越佳之類,也有隻能保存兩三年、再留便将損失效用之類。宮中各項用度皆為頂尖,似後者這一類藥草,往往隻存放一年便清理出庫、重新采買補充,實則還未到藥性流失之時。
這是前世她在瑤光寺時,從澄鏡那裡學到的醫藥故事。
宋繼昭凝神聽完,思索了片刻,展眉道:“甚好,此事便勞你籌備。”
岑容微微笑了笑,傾身行了一禮,向殿外走去。
她能感覺到宋繼昭的目光一直停留在身上。
這件事當然很好。他們是帝後,是一體,岑家捐贈的糧草和内廷所出的藥材可以讓她得到民心的愛戴,便自然也是天子的聲譽;向京中各家勸募也是與朝臣們施壓,讓他們盡快結束拉鋸,得出共識,将精力放回到赈災之上。
而當帝後反目之時,這一切的贊譽與民心,都将成為她與岑家的武器。
民心如水,預知了未來的災殃,岑容卻做不到坐看天災降臨、甚至推波助瀾激化民憤這樣的事情——她是皇後,無論将來如何,現在的她仍是皇後,既無法庇護萬民,又如何能再将他們推往煉獄煎熬?
做不了違心之舉,便不如順勢而為,也算為岑家增添籌碼。
風雨飄搖,她登上車辇,離開了太極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