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容對狩獵不感興趣,隻偶爾出席晚宴,白日裡多是自己帶了人往獵場中風景秀美之處散步。宮苑之中景色再好,總也比不過山林疏朗開闊之意,漫行其間,即便是滿心紛繁思緒也能得幾分放松。
她在等一件事,一件不知道還會不會發生,更不知道會在什麼時候發生的事,就像等待一把時刻懸在頭頂的劍。
岑容換了騎服,帶着人騎馬向外行去,還未到駐地門口,就聽得一陣馬蹄疾響,有人策馬而來,進了營地。
她勒停身下的馬,來人遠遠看見前方她這邊一行人,也很快放慢了速度,到得近前時,駿馬踢踏了兩步,穩穩地停在了原地。
那人原先因快馬翩飛而起的寬大袍袖也随着這停下的動作,緩緩地垂落下來。
褒衣博帶,飄逸出塵,來者是裴家家主,如今在朝中任職門下省侍中的裴之禮。
他看見岑容,便翻身下馬,行禮拜見。岑容颔首免禮,笑道:“春獵已有幾日了,裴侍中今日才來?”
裴之禮面容清逸俊雅,與胞弟裴玄禮眉眼間有幾分相似,卻又因冷淡的性情而更添了孤高之意,聞言淡淡一笑:“臣前幾日俗務纏身,所以來遲。”
正說着,有近侍通禀聲傳來:“陛下駕到——”
岑容有些意外,轉眼望去,宋繼昭已然到了近前。他一身窄袖圓領袍衫,騎着一匹黑色駿馬碎步而來,到達跟前時,先傾身拉過岑容的馬缰,不讓她下馬行禮,這才看向一旁的裴之禮。
“裴卿終于來了。”他笑道,“今日諸臣工比試狩獵,拔得頭籌者有獎,裴卿也去換一身衣服,下場一試吧。”
裴之禮颔首應是,宋繼昭便拉着岑容的馬缰,帶着她往營地外走:“皇後随朕來。”
大庭廣衆之下岑容不會拂他的面子,隻是将馬缰微微往回扯了一下,道:“陛下要去哪裡?臣妾自己來吧。”
宋繼昭便收回手,含笑偏頭看她:“那皇後可要跟緊了。”說罷輕斥一聲,手中缰繩一抖,身下黑色駿馬便跑動起來,轉眼就到前方拉開了距離。
岑容策馬跟上。她雖不善騎射,但騎馬總還是綽綽有餘,宋繼昭沒有讓馬跑得太快,他們一前一後,倒也不曾落下太多。
直跑了一刻鐘,宋繼昭才拉緊缰繩,放慢了速度。
岑容從後面跟上來,展眼望去,他們已到了平原與山林交界之處,人聲幽靜,似是有些偏僻。她輕抖一下缰繩,再問了一次:“陛下到底是要去哪兒?”
“你這幾日不是在四處遊覽麼,我昨天偶然到了這邊,發現一處地界景色尤美,帶你來看看。”宋繼昭道,面上含着笑意,興緻很高的樣子。
岑容向後望了一眼,宮人侍衛們也都跟随着,似乎提前得了宋繼昭的命令,隻是遠遠綴着,并不近前。她收回目光,跟着宋繼昭馭馬慢慢向前行去。
宋繼昭似是很喜歡這樣策馬慢行的時刻,并不急着帶她馬上到那風景尤美之地,隻是一面慢慢走着,一面與她閑話。說到這幾日與朝臣們的狩獵時,像是想起什麼,對她道:“對了,我看那個伏連,倒是有些意思。”
岑容一怔,沒想到會一再從宋繼昭口中聽到伏連的名字。
一個副将,如何引起了天子的注意?
她不動聲色,隻随口應道:“有意思?”
“随行朱況入京的幾個将領之中,他的能力應在衆人之上,但在狩獵中卻并不顯眼,守愚藏拙,獨來獨往。”宋繼昭道,語氣裡漫不經心,“我讓人查了一下,他在高平軍鎮時便是如此,雖為朱況副将,實則與他并不親近。”
“是嗎,原來他與朱況是這樣的關系。”岑容淡淡道,手中卻微微收緊了。
宋繼昭如今看起來是漫不經心,但岑容知道他此刻已然有了些想法。
伏連的軌迹會因此發生什麼改變麼?
她心中瞬間轉過無數思緒,面上依舊沒有什麼神色,像是不太感興趣的樣子。宋繼昭笑着看她:“還是你和九郎與他有了那番淵源,這才能發現……”
是了,救過岑懷,又得她召見的将領,宋繼昭當然會有所關注。
話未說完,卻忽見宋繼昭面色猛然一變,喝道:“小心!”便伸手攬住她,往自己的方向一拉。
岑容沒有反應的時間,便已随着宋繼昭的力度雙雙跌下馬去,同一時刻,耳旁響起一道震撼山林的咆哮。
是虎嘯。
她腦中空白了一瞬,濃烈的血腥味已經在鼻間漫開,宋繼昭将她護在懷中,馬匹嘶鳴與侍衛慌亂的聲音一同響起:“護駕!”
來不及的,侍衛在這麼遠的距離,而虎已到了眼前。
宋繼昭面色蒼白,要反手拔出腰刀,卻悶哼一聲失了力氣。岑容撐住他的身形,在掌心裡感覺到衣料被血濡濕的潮意。
虎冰涼而嗜血的眼神望了過來,岑容不自覺地屏住了呼吸。
時間在這一刻好像停滞了,直到“嗖”地一聲,有箭矢急劇破空而來,她豁然擡眼,看見長弓後伏連蹙緊的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