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書溫随手拍下軟糖的包裝紙,發進朋友群,幾個人都是一級沖浪選手,回得很快。
【蔣雲雲】:好吃嗎?這個糖我記得芒果皮是可以剝開的,前一陣網上很火!
【林璐之】:喬遷喜糖?給我留幾顆。
……看樣子他們也不知道。
孟書溫慢騰騰地打字回他們消息,本來想說“随便買的”,然而四個字還沒發出去,就看到宋南方剛發的消息。
【宋南方】:高三上學期英語老師宣布離職那天,是不是給我們一人送了一顆同款糖。我記得可清了,因為當時我沒吃進嘴裡,剛撕開糖紙,糖掉地上了……
【蔣雲雲】:想起來了,我就說怎麼這麼眼熟!
太陽穴突突猛跳了幾下。
英語老師離職那天……不就是她和岑放初次有交集那一天?
過往的種種似乎串聯成線,她陷入回憶。
-
高三上學期的一個午後。
孟書溫幫英語老師拿卷紙回到教室,發現沒幾個同學在座位上,反而樓下操場喧鬧得出奇。
她透過窗戶往下看了眼,在看熱鬧的那群人裡找到好幾張熟悉的面孔。
“要上課了,班長,你去幫我把樓下的學生喊回來。”英語老師說道,并将帶過來準備分給大家的軟糖提前給了她一顆。
操場人群密集,不知道出了什麼事,學生們三五成群衆說紛纭。
孟書溫遠遠看了一眼,發現人群中心是一個單薄瘦弱的少年,至始至終低垂着頭,一言不發。
她随口問周圍看熱鬧的同學:“出了什麼事嗎?”
“其實也沒什麼,就是岑放那個怪人不小心得罪了王奇他們幾個。”
聞言,孟書溫有些憂心地往人群看去。
王奇是學校裡出了名的惡霸,初中就開始和社會上一些不三不四的青年有往來,上了高中更是不服管,三天兩頭找别人麻煩。
對于“岑放”這個名字,孟書溫也曾多多少少聽說過幾次,但也隻是耳熟,記不清是什麼事了,所以出于好奇,她忍不住多看了人群中心的少年一眼。
王奇不知道說了些什麼,岑放微微擡起頭。
孟書溫這才看清他的全臉。
鼻梁很高,唇瓣單薄,皮膚白得幾乎接近于病态,卻有一片顯眼的黑色胎記突兀刺眼地橫亘在他的側臉,像是平原上一座格格不入的山峰。
擔心之餘,孟書溫的思緒飄忽了瞬,她想,可惜這雙漂亮的眼睛,像兩顆沒有生氣的玻璃珠,灰蒙蒙的。
起哄之聲更大,王奇撸了撸袖子,似乎馬上要動手。
孟書溫心一沉,她不能再坐視不理,總不能眼睜睜看着惡霸欺負弱勢群體。
她先是提醒自己班同學馬上要上課了,随後扯謊道:“剛才我過來的時候看到德育處主任在往這邊走,再不回教室估計要被扣分了。”
德育處主任是個嚴肅不苟言笑的老頭,動辄找家長寫檢讨,興許王奇會忌憚他一些。
果然,不到半分鐘,人群飛快散去,王奇也頻頻看向德育處主任最常出現的那條小路。
似乎不甘心就這麼離開,臨走前,王奇随手把喝了一半的礦泉水盡數淋在少年頭上,随後溜之大吉。
孟書溫被吓了一跳。
她沒想到一個同齡人,甚至是一個未成年人,竟然能惡劣到如此地步。
更讓她困惑的是,圍觀的那些同學回頭看岑放的眼神沒有同情與憐憫,反而更像是在看一個瘟神,一個怪胎,低聲和同伴竊竊幾句,避之不及。
遲疑了幾秒,孟書溫擡起腳正欲走向他。
但很快被一名同學拉住:“别過去,他有心理疾病,行為舉止異于常人,沒準會傷到你。”
心理疾病嗎?
孟書溫回頭看岑放。
他還維持着剛才的姿态,一動不動,額前的黑發濕了一片,垂下來擋住他的眼睛。
像一隻被人欺負,茫然又無助的小獸。
不知為何,她心裡泛起一絲不合時宜的澀意。
孟書溫并不喜歡扮演什麼聖母的角色。
她善良,溫柔,成績優異,樂于助人,平時有什麼需要她幫忙的事情她都會答應下來。但在意識到對方有可能傷害自己後,她不會義無反顧地舉着“我一定要幫助他”的旗幟,貿然靠近。
思忖了下,孟書溫對提醒她的那個同學說道:“謝謝你,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
同學走後,整個操場隻剩下他們兩個人。
去,還是不去?
悄無聲息地攥緊放在口袋裡的帕子,孟書溫眼裡閃過糾結。
萬一他做出什麼舉動傷到自己怎麼辦?
可是道德感使然,帕子就在指尖,她不想冷漠離去,否則接下來的一整天她都将在良心的譴責中度過。
無聲猶豫間,對面的少年忽然擡起了頭,朝孟書溫看過來。
那雙黯無生氣的眼睛,被頭發遮蓋住的沉郁和孤寂無所遁形,有一瞬間讓她的心顫了顫。
“你……”他忽然開口,聲線是許久沒說過話的沙啞。
她等着他的下文,他卻忽然止住。
四目相對片刻,他率先垂下眼去。淡藍色的校服,衣襟前早已被淋濕一片。
良久,他終于說了下一句:“别看我。”
是近乎懇求的語氣。
卑微,甚至低聲下氣。
他知道她和欺淩者并非一類人。
但偏偏,早已習慣他人怪異目光的自己,在面對眼前女孩的注視時,忽然萌生出一種難以言喻的自卑和窘迫。
他甚至很希望自己即刻沉入地底,哪怕窒息也無所謂,隻要别讓此刻狼狽的窘狀出現在她眼前,就好。
聞言,女孩沉下眼,錯開他的目光。
她動了動,似乎要走了。
岑放一言不發地垂手站立,安靜等她離開。
下一秒,瞳孔震顫,心跳勃發。
他看到眼前的少女忽然朝他的方向走來。
不是離開的方向,而是迎着他的方向。
一步一步,越靠越近。
頃刻間。
有人心跳砰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