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轉頭,看到漆黑中隻有一團明亮的火焰在燃燒,再往前倒十年,就不是這麼一小片了,而是沖天的火光。
那個夜晚,混亂,無措,她帶着周懸從密道裡逃出去,渾身散不去的灼熱感,她拖着半昏半醒的周懸一步步到了小河邊,就失去意識了。
再醒來,周懸臉上黑黢黢的,嘴唇蒼白幹裂,還在昏迷,她用手捧了些水,小心倒入他口中。
但這樣總歸不是長久之法,她将自己的臉抹黑,裝成乞丐,随着部分流民再次混入城裡,想着尋些生計。
卻意外被她家中曾經的管家認出,原來昨夜,他亦逃離了追殺。
楊笛衣喜出望外,帶着他回到河邊,周懸已經不見了。
楊笛衣當時淚花在眼裡打轉,急得像是鍋裡的螞蟻。
還是管家從容,順着可能是周懸的蹤迹,帶着她在找了一段日子,等他們找到時,周懸已經被人收養了。
楊笛衣遙遙看着周懸幹淨的樣子,看了許久,想起那夜周夫人臨死前的話,帶着管家離開,不選擇打擾他的生活。
“後來呢?”
“後來啊,”楊笛衣聲音染上一絲哽咽,“他把我賣了。”
周懸瞬間握緊手裡的樹枝,手掌被上面的倒刺刺入血肉也渾然不覺。
那個管家,他有點印象,不同于陳管家偶爾的抓狂,那位管家見誰都是一副和顔悅色的樣子,搓着自己的一小撮山羊胡,笑眯眯的。
“我覺得,他應該是以為把我賣給了一戶富庶人家,我也能理解的,他畢竟隻是管家,家中覆滅,他沒必要繼續養育我”。
怪她運氣不好,也怪他識人不清,那個所謂的富商,是假的。
給管家的銀子,自然也是假的,等楊笛衣發現時,已經被迷暈,在送往小涼山路上了。
後面的事情,和周懸知道的大差不差了。
最開始,她真的很害怕,山裡大部分都是男人,被關在地牢的時候,總會聽他們聊起天南海北的賣家,形形色色的,楊笛衣感覺自己像是案闆上待宰的羔羊。
一次偶然,意識到自己對他們可能有用時,楊笛衣不得不承認,她多了一絲暗喜,好歹命能保住了,總還是有希望的。
後來,日複一日的助纣為虐,楊笛衣整夜整夜睡不着,一入睡,夢裡全是那些小孩沖她伸着小手,啼哭不止。
在不知道第幾次驚醒時,楊笛衣決定不再坐視不理,也不知道是不是老天幫她,在後來,讓她遇到饅頭,救下他。
“救下饅頭,回去的那個晚上,雖然膽戰心驚,但我記得是我在那裡最開心的一晚,”明知看不清,但楊笛衣還是微微仰頭,望向夜空,
“那天小涼山雲彩很少,天上數不清的星星,我就看着他們,就好像是那些曾經被我記錄過的,被拐的孩子在朝我眨眼睛,你知道我當時想的什麼嗎?”
周懸嗯了聲,聲音低沉,“什麼?”
“我想,哪怕我暴露了,死在那,但好歹他們有被發現的可能,那些孩子有出去的希望,這樣,我去見我爹娘的時候,也能說一句,女兒盡力了。”
許是怕她擔心,周懸一動不動,連掌心血流不止都沒管。
眼前依舊黑暗,楊笛衣微微扯動唇角,“都過去好久了,現在想起,還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小涼山覆滅很久了,她也安穩了許久,久到楊笛衣再想起那些日子,會覺得像是一場夢,隻有偶爾方雪明說起她體内的毒,她才有些實感。
可是現在,毒也被解了,山上的那些日子,似乎徹底和她沒有關系了。
“等我。”
匆匆撂下一句,周懸便起身離開,楊笛衣攏了攏身上的衣服,沒怎麼在意。
隻是想着,應該是夜深了,周身泛起涼意,楊笛衣沒來由想着,今晚這裡,有星星嗎?
突然,模糊的眼前,不知從哪裡飄來一點黃綠,忽明忽暗,忽上忽下的,楊笛衣怔住。
很快,這一點黃綠不再孤單,漸漸多了起來,兩點,五點,紛紛飄在她周圍。
楊笛衣不由自主伸出手,經過的一點綠便落在她指尖,閃爍着光芒。
“今晚有星星,不多,可惜我不會飛,抓不來,但是螢火蟲,還是可以的。”
周懸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帶着隐約的喘息,楊笛衣聽得出他在努力使自己聲音顯得平和。
周懸聲音摻上笑意,“暫時将就點,等你眼睛好了,我帶你去看真正的繁星。”
楊笛衣憑着聲音望向他,少年的面容在黑暗中一點點清晰。
他眉眼彎彎,一身墨色,雙手扶着膝蓋,手上還拿着一個袋子,裡面裝着滿袋綠意。
在她看過來的一瞬間,周懸低下頭,将手裡的袋子解開。
一瞬間,螢火四散,在她周圍扇動翅膀,她擁有了能觸摸到的,大片綠色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