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子宴沉默了很久,他近乎執拗地道:“我不在乎這些,我隻想知道你是怎麼想的?”
蒲忻瀾隐隐覺得方才那一番口舌都白費了,他看着岑子宴,語氣漸漸淡了下來:“我希望你能對自己負責,不要在這些無用的事情上浪費心思,眼下值得你上心的,是仙盟大會,不是你那粗淺的少年心事。”
岑子宴一瞬不瞬地盯着蒲忻瀾道:“我不求名亦不求利,我隻求你。”
“岑子宴!”蒲忻瀾忍不住提高了音量道,“我說了那麼多你都當耳旁風是吧?你犯的哪門子的糊塗?你……”
蒲忻瀾話未說完,岑子宴“撲通”一聲跪在了他的面前,把他驚得一時失了語。
又來?!
岑子宴倔強地望着他道:“子宴大逆不道,冒犯了師伯,要打要罵子宴随您處置,但子宴不覺得自己糊塗,子宴也不覺得喜歡你有什麼錯,什麼天道倫常的,我不認。”
聽到如此膽大妄為的話語,蒲忻瀾瞬間感到一陣氣短,他的手攥住了桌沿,因太過用力手背上暴起了青筋,他不知道這孩子到底哪根筋搭錯了,要這麼跟他對着幹。
他緩了好幾口氣,才勉強壓下心中的火氣,開口時嗓音都有點啞了:“是因為當年破廟裡那一劫?”
岑子宴道:“是也不是。”
蒲忻瀾用指節抵住自己的眉心,用力按了按:“你難道要讓我後悔當初撿你上山嗎?”
岑子宴抿着唇不說話。
“好,倫常你不認,那二十年養育之恩你認不認?”蒲忻瀾神情淡漠地看着岑子宴道,“師尊的諄諄教誨你認不認?你到底有何舍不下,怎麼就鬼迷了心竅似的?”
岑子宴看到蒲忻瀾這般神情,終于慌了神,他拉住蒲忻瀾的衣袍,紅了眼眶:“師伯,可是你當初說你可以接受的,為何我就不行?”
蒲忻瀾大為震驚,他一點也不記得自己同岑子宴聊過這些,他反問道:“我什麼時候說過?”
岑子宴的神情頓時變得委屈又難過:“你就是說過……你對師姐他們就很好……”
蒲忻瀾想起來了,他好像是和岑子宴說過類似的話,但他們師姐弟師兄妹之間的荒唐事,至少人家沒差輩啊!
他承認這也不是差輩不差輩的問題,畢竟他當初腦殘随便給人拉郎配的時候也沒有考慮過這個問題,他隻是“嚴于律己寬以待人”自己邁不過這個坎而已。
“唉,你别哭……”蒲忻瀾向來吃軟不吃硬,岑子宴一服軟,他也強硬不起來了,“這件事本來也不在于我接不接受,你明白嗎子宴,你叫了我十八年師伯,你就是長成八尺壯漢,在我眼裡也是孩子,這個我改變不了,所以我真的沒辦法喜歡你。”
“那我不叫你師伯了……”岑子宴帶着哭腔道。
蒲忻瀾歎了口氣,他扶住岑子宴的胳膊,輕聲道:“先起來吧。”
岑子宴固執地沒動身,他仍然攥着蒲忻瀾的衣角,仰着臉看着他道:“是不是你不把我當孩子看了,你就能喜歡我一點點?”
蒲忻瀾并沒有給他希望:“但你知道這不可能。”
“不試試怎麼知道不可能。”岑子宴的眼眸中閃過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暗光。
“那你便試試吧。”蒲忻瀾略感疲憊地道,他不想再跟他做一些無謂的争執了,“你起不起?你不起我走了。”
岑子宴隻好松開他的衣角,委屈巴巴地站起了身。
蒲忻瀾幹坐了一會,忽然想到了什麼,擡手拽着脖子上的紅繩,把月牙琥珀拎了出來。
岑子宴一驚,臉色“唰”一下就白了,他失聲道:“師伯!”
蒲忻瀾不為所動地将月牙琥珀摘了下來,拿在手裡道:“這是你的一番心意,我會帶在身上的,但不會再挂在脖子上。”
“師伯當真這般無情?”岑子宴強壓着哭腔,以至于說話的聲音都有些打顫。
對于這樣的控訴,蒲忻瀾感到十分不解,他又沒有說不要了,隻是換個地方而已,怎麼就和“無情”扯上關系了?
但蒲忻瀾脾氣擰起來的時候也倔,他的耐心即将告罄,也說不出什麼哄人的話了,他把月牙琥珀往前一遞,道:“你再這樣我還給你了。”
岑子宴的眼眶被噙着的淚水蜇得很紅,他忍着眼淚抽了一下鼻子,閃爍的眸光就那麼盯着蒲忻瀾,眼神像是悲傷又像是不甘,而後他一抹滑出眼眶的淚珠,轉身跑下了亭子。
“哎……子宴……”蒲忻瀾叫了一聲,但岑子宴已經跑出了院子,“這孩子……”
蒲忻瀾看着掌心精緻的月牙琥珀,心中五味雜陳,要說岑子宴和喻逍漓像吧,這師徒二人是一脈相承的愛掉眼淚,要說不像吧,這徒弟明顯比師尊叛逆多了,正所謂青出于藍而勝于藍,王八精生倔驢蛋,這就是傳承。
蒲忻瀾托住下巴,惆怅地望着院子裡的一棵參天古樹,他已經好多年沒有這麼操過心了,想當年他日子最難過的那段時日,也沒整日愁思挂過臉,如今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就在他操心操得昏昏欲睡之時,喻逍漓走了過來,他擡眼看去,發現這家夥臉色不太好看,像是憋着氣。
“真是,如喪考批,”蒲忻瀾神情淡淡,嘴巴卻十分不着調,“怎麼?是不是偷聽我說話了?”
喻逍漓在他面前坐了下來,道:“聽了一點。”
蒲忻瀾繼續看古樹,恹恹地道:“你是他師尊,我問問你,你養的徒弟怎麼一個比一個死心眼?”
喻逍漓把手放到了桌面上捏成了拳,他道:“此事我也有錯,沒能及時察覺。”
“得了吧,”蒲忻瀾撇了他一眼道,“他若是沒喝那假酒,你能知道他藏着這層心思?還有你,你心眼子也不比你徒弟活多少。要我說,有過之,無不及。”
喻逍漓咳了一聲道:“我畢竟是他們的師尊。”
蒲忻瀾投去了一道鄙夷的目光:“我是在誇你嗎?”
“我找時間和他談談。”喻逍漓看着蒲忻瀾,觀察着他的神情。
蒲忻瀾沒什麼意見,這種事情如果他無法善了,隻能師尊來管,他打了個哈欠道:“等仙盟大會結束以後吧,這就要到最後的對決了,還是别讓孩子分心了。”
“也好。”喻逍漓道,“師兄若是困了,就去睡一會吧?”
蒲忻瀾站了起來:“我看我是離開仙山太久了,最近總是覺得精神不太好。”
喻逍漓跟着站了起來,他上前一步扶住了蒲忻瀾的手肘,垂眸道:“過幾日仙盟大會結束,師兄跟我一起走吧。”
蒲忻瀾拂開他的手,道:“别動手動腳的——我誰也不跟,我自己回去。”
“睡覺去了,别跟着我。”
蒲忻瀾一句話攔住了喻逍漓欲跟上前的腳步,他看了看自己的手,心情有些複雜。
以前的蒲忻瀾覺知十分遲鈍,你就是摸他腰他都以為你在跟他“哥倆好”,如今卻是連胳膊也碰不得了,喻逍漓真不知道自己是該高興還是該憂愁。
但不管怎麼說,現在的觸碰,卻比以前每一次都更讓人心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