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那今日為師便如你所願,”喻逍漓的額角青筋突突直跳,他隐忍地道,“将你逐出師門!”
“逍漓?”蒲忻瀾着急地拉住喻逍漓的袖子,“一定要如此嗎?”
岑子宴落在了一塊隔着海水的低矮礁石上,跪地磕頭:“子宴謝師尊成全。”
喻逍漓深深地呼吸着,咬牙道:“今日諸位仙友見證,仙山弟子岑子宴德行有虧,與魔族有染,不聽勸阻有負師恩,今我喻逍漓将其逐出仙山,永不再認!從此以後,你不再是我喻逍漓的徒弟,你也不必再喚我師尊!”
岑子宴閉着眼睛朝喻逍漓磕了三個頭,苦澀地道:“子宴謝玉靈君成全。”
關烨長長地歎了一口氣,居高臨下的看着岑子宴道:“你若不是我魔族下任君主,我一定會痛罵你這般作為。不過脫去這一層身份也好,免得你再瞻前顧後。”
蒲忻瀾放開了喻逍漓的袖子,隐約明白他為何要這麼做,以岑子宴這種情況,留在仙界一定會被押往九重坊,到時候誰都保不住他,反倒是放他自由,大概不會有人真的把他怎麼樣。如此一來既給仙山留了體面,也給自己偏愛徒弟的私心留了點餘地。
“日後你若為非作歹,”喻逍漓艱難地說出那句話,“我必親自拿你。”
養了二十多年的徒弟,怎麼可能說舍棄就舍棄,道義和私心此時成了一把刺向他心口的刀,無論朝哪個方向偏都是痛的。
岑子宴站了起來,道:“好。”
衆人對喻逍漓的做法不置可否,雖然都很惋惜這一位難得的修仙奇才,但魔族如果出了一位有情有義的魔尊,也未必不是好事,畢竟那般窮山惡水之地,沒幾個不是瘋瘋癫癫的,不過在事情尚未明了之前,衆人也都默契地沒有作聲,繼續靜觀其變。
此時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下弦月要在夜半時分才能從遠方的海平面上升起,是以海岸邊一片昏暗,隻有幾顆星辰閃耀在深藍的夜空中,芙蓉仙島的仙子放了幾盞可以漂浮在空中的花燈,照亮了這一小片海岸。
關烨看着一盞飄到面前的花燈,擡起手托在掌心,而後毫不猶豫地一把給捏碎了,他戲谑一笑道:“天都黑了,戲也看的差不多了,趕快切入正題吧,子宴兄。”
岑子宴點了一下頭,他掃視了一眼仙山的長老弟子,最後把目光落在了蒲忻瀾的身上,道:“師……忻瀾,仙山不适合你,跟我走吧。”
“你是以什麼身份要我跟你走,岑子宴?還是岑荻?”蒲忻瀾眼神犀利地看着他,“你師尊已經放你走了,别把事情鬧得太難看。”
他話中的意思很明顯,就是讓岑子宴趕緊離開這個是非之地,如果等這些仙修回過味來,決定布起陣法對付他,那他們也不能說什麼,隻會讓喻逍漓難做,讓一個當師父的對自己的徒弟動手,實在是太過殘忍。
但岑子宴似乎并不領這個情,不知道腦子裡搭了哪根犟筋,死活繞不過這道彎,他道:“我也不想把事情鬧得難看,但前提是,你跟我走。”
這半天蒲忻瀾聽了好多句“跟我走”,他都不明白到底要走哪去,别人來這一出至少會許人家些什麼,空口白話也算點誠意,可這人啥也不說,就一句幹巴巴的“跟我走”,别說他無意了,他就是有意也沒心思跟他走,鬼才跟他走!
既然事已至此,蒲忻瀾覺得也沒什麼好拉扯的了,他直接了當地拒絕道:“不,你要滾趕緊滾,當你的魔尊去,别讓你的手下出來禍害人。”
岑子宴眯了眯眼眸,道:“師伯,我曾經看到你心口有一道疤,是不是仙山害的?”
“還有你的本命劍為何會斷,是不是也和仙山有關系?他們這般對你,你為何還要……”
“岑子宴!你住口!”喻逍漓忽然冷着臉打斷了他的話。
岑子宴淡淡道:“玉靈君為何不讓我說下去,是心虛嗎?”
林邶柘上前一步道:“岑子宴,念你是逍漓的徒弟,我本不想說什麼,但你若是胡說八道,為了仙山的聲譽,我不會袖手旁觀。”
“什麼聲譽?”岑子宴反問道,“殘害同門的聲譽嗎?”
“這又是怎麼回事?”
“不知道啊。”
“仙山有這種事嗎?”
“不曾聽說。”
四周傳來一陣竊竊私語。
“你……”
林邶柘剛說了一個字,就被蒲忻瀾截住了話頭:“我不知道你是從哪道聽途說的這些事情,但我告訴你,那道疤也好,本命劍也罷,都是我自己的選擇,跟你沒有任何關系,也不需要你過問。”
“如果你想用這件事讓我離開仙山,”蒲忻瀾異常清醒地道,“我還是勸你打消這個念頭,因為那件事情是我自願的。”
蒲忻瀾說完這句話後,喻逍漓猛然轉過頭看向他,脫口道:“你都記得?!”
蒲忻瀾奇怪地道:“這個事情确實有些久遠了,但還不至于到忘記的地步吧。”
喻逍漓覺得心中有什麼信念正在崩塌,他不可置信地道:“那你為何從未提過?”
“有什麼提的必要嗎?”蒲忻瀾不太理解喻逍漓的反應,他看了林邶柘和其他仙山長老一眼,發現他們都是這個反應,他也有些不确定地道,“啊?我失憶了嗎?”
朝阙開口道:“那時巫醫谷的人說你受了重創,可能會選擇忘記那一段時日的記憶,後來你的表現也的确是……不記得的樣子。”
蒲忻瀾笑了一聲,道:“你們也真夠意思,都覺得的我失憶了,卻從沒有想過要告訴我?”
“你也是?”蒲忻瀾的目光轉向喻逍漓道。
“我……”喻逍漓有些不敢直視蒲忻瀾的目光,“那段記憶太苦了……”
“是我讓大家不要說的,”林邶柘出聲道,“跟逍漓沒關系。”
岑子宴見縫插針地道:“為什麼不讓說,是因為你們合謀挖了師伯的靈根嗎?”
“岑荻!”蒲忻瀾蓦地擡頭喊了他魔尊的名字,聲音裡是不可忽視的怒氣,“莫要胡言亂語!”
“師伯你到現在還在維護傷你害你的地方!他們不值得你這樣做!”岑子宴道。
“可是你這樣在大庭廣衆之下說出來又是将我置于何地?!”蒲忻瀾漠然道,“你的這些話,每一個字都是将我陷于不義之境!”
岑子宴據理力争道:“明明是他們棄你在先!”
“夠了!”
蒲忻瀾氣的身體都在微微發抖,喻逍漓想去扶他,被他後退一步避開了。
“師兄……”
岑子宴緩了一口氣,繼續道:“我那時并不知道曲斯說的‘殘根’是何意,直到我知道四百年前的那件事,為了鎮壓地魔,他們挖了你的靈根填充法器,不是嗎?”
在場與蒲忻瀾年歲相當的仙修都知道四百年前那場由地魔引發的浩劫,但事實卻非岑子宴說的這般斷章取義,有仙尊道:“當年那場浩劫,犧牲的仙者不在少數,抽取靈根也是無奈之舉,我想修竹君并不是唯一一個為此獻身的豪傑。”
“豪傑嗎?那為何你們都不識得我師伯?”岑子宴冷冷發問,“師伯你說你是自願,好,我相信,可是你能告訴我,為何隻有你一人失了靈根嗎?”
方才吼了一通後,蒲忻瀾隻感到萬分疲憊,他沙啞着嗓子道:“還能是為何,不就是我的靈根合适嗎。”
岑子宴看出了蒲忻瀾的情緒低落,他輕聲道:“離開仙山吧,這個地方隻會讓你痛苦,真正在意你的人,是不會讓你受到傷害的。”
這句話讓喻逍漓的心一抽,他看着蒲忻瀾,想從他的神情中看出些什麼,可是沒有,他的表情出乎意料的平靜,平靜得讓人心慌。
蒲忻瀾的沉默讓林邶柘皺緊了眉,他道:“蒲忻瀾,你可知你猶豫的每一分,都在傷一個人的心。”
蒲忻瀾看向他,問道:“什麼意思?”
林邶柘道:“逍漓他……”
“掌門!”喻逍漓徒然叫住了他道。
蒲忻瀾扯了扯嘴角,想笑沒有笑出來,他太累了,身心俱疲。
“我果然還是忘了些什麼,”蒲忻瀾看着喻逍漓道,“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