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美人魚說的是：“忘了我。”

9.

國王給喬什安排了聯姻對象，是他的堂妹，他不願意，跟父母大吵了一架。

他的父王一氣之下提劍沖進了那個囚禁澤莫的地宮，想要将這個蠱惑自己兒子的小美人魚殺死，被及時趕來的喬什救了下來。

他不敢去想如果自己晚來一步，會發生什麼樣的事情。他推門時正看見父王的劍尖抵在澤莫蒼白的脖頸上，那一瞬間，他瞳孔驟縮，周身的血液幾乎凝固。

吼走自己的父王後，他緊緊抱着澤莫，渾身顫抖，心裡發狠地想自己還不夠強大，唯有絕對的權力才能碾碎所有的阻礙，他決定爬到那至高的王座上，讓所有人都不會再逼迫他。

澤莫安靜地任他抱着自己，雖然脊背被抓得生疼，卻沒有吭一聲。他的呼吸拂過喬什的頸側，輕得像一聲歎息。

10.

喬什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勸國王派自己的姐姐薇洛去弗朗索瓦聯姻。

他開始在宮中培養自己的勢力，他已經想好了，他會殺了自己的父親，接管這個國家，到那時候，就再也沒有人能忤逆他了。

幾年過去，他就快要實現他的計劃了。

某一天在情事後他溫存地從後背抱着小美人魚，親着小美人魚的耳垂，忍不住問：“你願意嫁給我嗎？”

小美人魚長久地盯着自己的尾鳍，破天荒沒有說拒絕的話，而是說：“如果我能擁有一雙人類的雙腿，我就跟你結婚。”

喬什欣喜無比，以為小美人魚終于被自己的真誠打動，他打聽了很久，來到了紅女巫的住處，向她要一瓶可以讓美人魚尾巴變成人腿的魔法藥水。

紅女巫問他要報酬，他命人将海邊的美人魚像搬來給了她。

“魔法藥水，總是有副作用的哦。”紅女巫對他說。

“什麼副作用？”

“魔法結界将不再能困住他。”

“這算什麼副作用，沒事，我們正在心意相通，他答應等他擁有人類的雙腿後就會與我結婚，我已經不怕他會再逃跑了。”

喬什帶着魔法藥水心滿意足地走了。

“我已經按照你的要求，在裡面添加了一種讓人飲下後可以自由穿過魔法結界的藥材。”

看着喬什離去的背影，紅女巫阿芙拉對從二樓緩緩走下來的人道。

“謝謝你，我的老朋友。”那人正是黃女巫。

這是三年前她給澤莫想出的計劃的最後一環，考慮到澤莫再逃也會被喬什抓回來，她讓澤莫使用以吻封緘讓喬什徹底忘了他，然後再利用魔法藥水穿過那個困住他的結界逃出來。

“不必這麼客氣，”紅女巫說，“你不是也将你釣上來的黃金魚送給我了嗎，以前你可是無論如何都不願意用它來交換的。”

11.

喬什看着澤莫飲下魔法藥水，澤莫魚尾上的鱗片随着藥效發作一片片剝落，最終變成一雙白皙的人類雙腿。他怕小美人魚反悔，立馬命下人籌備了婚禮。

這個時候，姐姐薇洛·古斯塔夫已經嫁去了弗朗索瓦，父王的權力被架空，喬什成了卡洛斯國的實際掌權者。

這一次，他跟誰結婚都不會有人阻撓他了。

婚禮當天，一身金線刺繡禮服的喬什站在宮殿門口，看着澤莫在宮女的攙扶下不熟練地控制着新生的雙腿，吃力地走上宮殿的台階，他直接三兩步沖下台階攔腰抱住澤莫，将他抱進了殿堂。

大臣們搖頭歎息，卻沒人敢真正阻攔，老國王看着兒子陰鸷的眼神，最終隻是疲憊地閉上了眼睛。

夜裡澤莫主動纏繞上王子的脖頸，竭力配合着他，同他做了最投入的一次。

當晨曦的第一縷光透過地宮高窗時，澤莫從喬什臂彎中悄悄爬了出來。他凝視着眼前這位王子熟睡的面容，最後一次吻了他，而後離開了那個王宮。

他使用雙腿奮力地往外跑，胸腔裡翻湧着某種即将破土而出的情緒。他感覺自己越來越輕，當他終于沖出宮門，陽光如潮水般漫過全身時，他發現自己正在變得透明。

他的胳膊泛起珍珠色的光暈，漸漸變成了泡沫，接着是腳。這使得他整個人撲倒在路面上，街邊的孩童指着他驚呼，他看着自己向前伸出的指尖正化作無數晶瑩的氣泡，而後是手臂，胸膛。

在徹底消散前，他突然想起昨夜喬什情濃時落在耳畔的那句問了他無數遍的話，“我愛你，你愛我嗎？”

在無數個被喬什抓着手腕按在池壁的日夜，他一聲不吭地被動承受，冷漠的心被層層堅冰包裹，不會被任何溫度融化。可喬什眼裡燃燒的偏執太像深海火山，最終還是燙傷了他的心。

石闆路上隻剩下了一片暗色的水痕，也不知道那是泡沫，還是他最後落下的淚水。

12.

喬什再醒來時，他躺在自己寝宮的床上，感覺自己好像忘了什麼很重要的東西。

左胸膛這個位置，應該裝着心髒的地方，裡面，似乎是空的。

發現王子失憶後，所有人都瞞着他，隻字不提他曾囚禁豢養過一隻小美人魚的事情，仆從們照顧他起居時眼神躲閃，大臣們議事時刻意避開某些話題。

最令他費解的是他的妻子，他看着在與他共進早餐的堂妹，怎麼也想不起來自己是什麼時候迎娶了她，可是所有人都說他們剛剛舉行了盛大的婚禮，是他自己的意思。

夜裡他總夢見大海的潮聲，浪花拍打着他的耳膜，期間夾雜着細微的，像是泡沫破碎的聲響。

是誰？他在黑暗中驚醒，是誰在哭？

悲恸的感覺那麼真，以至于化作實感的波紋一層層彌漫開來，連自己的心都被觸動到了。

“做了一個夢，”他對妻子說，“他哭了。”

“誰？”妻子睡眼惺忪地問。

他皺着眉，“不知道他是誰，但是他在我夢裡哭了。”

有天夜晚他在城堡角落路過一處孤零零的建築，記憶中這個地方應該是一片樹林，他疑惑地走進去，發現裡面隻有一方冰冷的空池。

跟着他走進來的侍從說他從來沒來過這裡，可當他伸手觸碰池壁時，他訝然發現淚水不受控制地從他的眼角滑落。

恍惚間他好像在池底拾到了一片銀鱗，定睛再看去，卻發現掌心隻是濕漉漉的月光。

13.

不久後，吸血鬼族血洗卡洛斯，辛特拉佩城堡中盡是屍體。堂妹暴露了自己早就被改造成血造變種卧底進卡洛斯王室的真面目，作為吸血鬼族早早布置下的一枚棋子，和吸血鬼族一起大開殺戒，姐姐的生母和自己的母後都在喬什眼前被殺死，父王下落不明，隻有喬什一個人死裡逃生，在暴動中逃了出去。

他一路逃到了賽萊斯特國，用在寝宮中慌亂抓進口袋裡的幾枚金币在賽萊斯特西部的一個小鎮裡開了一家酒吧，取名為泡沫酒吧。

賺着一點微薄的利潤，勉強維持着生活。

後來國家更疊，賽萊斯特國變成了賽萊斯特地區，自己的姐姐薇洛成為了新帝國的統治者，不過這些已經離他的生活很遠。

又過去幾個年頭，巷子盡頭的密林矗立起了一座魔法學校，他的酒吧生意漸漸有了起色。

再後來，他發現有一個女巫時不時會來光顧他的酒吧，在吧台點一杯啤酒時，總是用十分厭惡的眼神盯着他。

“你是誰？”喬什問。

“有一個你傷害過的人，我是他的朋友。”

“你找我什麼事？”

“來看看你過得怎麼樣，确認你過得不好，我就可以放心離開了。”

黃女巫嘴角勾起，眸色卻分外清冷。

“我會時不時來确認一下的。”

“你說的那個我傷害過的人是誰？”喬什困惑的問，他突然想起一個總是出現在他夢中的模糊身影，伴随着鹹濕的海風和帶着泡沫的浪花，“你知道他是誰是嗎？告訴我，他是誰？”

“你永遠也不會知道他是誰。”

14.

萬聖夜總是分外熱鬧，小巷對面的魔法學校張燈結彩，舉辦着每年一屆的假面舞會。

那天白天時的某個時間段外面籠罩着一層金光，喬什感覺自己的内心無比的平靜，上一次出現這種異象是前維拉紮諾國的國王安斯艾爾打敗邪惡巫師艾卡德的時候，這一次又是因為什麼呢？

黃女巫在那天的晚些時候再次光顧了他的酒吧，臨走時，她破天荒送給了喬什一盒火柴。

“我被世人稱為黃女巫，是因為我很擅長制作魔法道具。這是我發明的魔法道具，硫光繪夢，靈感來源于我們精靈族的幻術。”

“今天是萬聖夜，據說死去人的靈魂會在這一天回到世間。”

“說不定你能遇見你的亡妻呢。”

“亡妻？你說誰？”喬什問。

黃女巫沒有回答他的話便走了。

喬什聳聳肩，隻當她在說笑，或者陰陽自己，畢竟她總是時不時地就來挖苦自己一下。

後半夜，等客人都走光了，喬什拉下了酒吧外面的鐵門，緊了緊大衣外套，打算回家的時候，從衣服口袋裡摸到了白日裡黃女巫送給他的火柴盒，他打開，發現裡面隻有一根火柴，鬼使神差的，他劃亮了那根火柴。

借着火柴幽幽的光，他發現冰冷的石闆地面上有一枚貝殼。

奇怪，這裡是會出現貝殼的地方嗎？

他俯身伸手去撿。

但有人比他更快撿了起來。

他的視線順着對方伸出來的一雙素手往上看去，發現是一個一頭绯紅色微卷短發、皮膚蒼白的年輕男人。

幽幽的火光照在男人臉上，将他漂亮的面容切割成明滅交錯的碎片。

那男人撿起貝殼，喬什的視線随着男人的手看着男人将貝殼放在了他的手心裡，攏起他的手指，使他攥緊了那枚貝殼。

這時火柴已經燃盡，喬什擡頭，哪裡還有那個人的身影。

他丢掉燃盡的火柴，揉揉眼睛，權當自己撞了鬼。

但是他突然感受到手裡的異物，他低下頭，看到自己手裡，仍然攥着那枚貝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