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隻手伸向自己的時候,塗山玉已然視死如歸,連自己要埋在哪裡都想好了。
就埋在塗山山腳下的那棵松樹下吧。
塗山玉和族中其他的狐狸不同。
每一隻小狐狸都是塗山的一份子。小狐狸們從襁褓中出生,不論父母是誰,都會受到整個狐族的照料和關心,慢慢長大,一起學習術法。
但塗山玉不是這樣長大的。他從很小的時候就離開了塗山,去人間闖蕩。雖然受盡冷眼,但他沒有後悔過。
塗山自給自足,很少與外界交往,如果塗山玉在山中長大,很可能會一直活在簡單的幸福之中。
也就不會知道,原來狐狸精在世人眼中不是什麼好東西。
無憂無慮當然好,但塗山玉不想一直那麼不谙世事。他願意自己摸爬滾打,他想看看這世道的真相。
塗山玉雖然常年在外,但塗山一直是他心中的故土,地位神聖,隻是關于塗山的記憶太少。
對于塗山,他印象最深刻的就是山腳下那棵松樹了。
每次離開,塗山玉都會路過它,而它也永遠是那麼挺拔青翠。
這念頭在塗山玉腦海中閃了閃,就被摁了下去。原因是他覺得不太可能,要是他真的把命斷送在這幻境裡,誰能帶着他的屍身回塗山?
眼前這個神經病麼?
不可能。
從剛才聽到對方的聲音,他就又怕又怒。
怕純粹是一個弱者面對強者時的本能反應,想克制也克制不了,而怒——
盡管知道對方很可能隻是在陳述事實,但聽到他叫自己“小狐狸”,塗山玉還是感到一種折辱。
之前就聽過這人說過怎麼剝梼杌的皮,口吻熟悉得好像做過千百次,塗山玉對這人的印象就是個冷血劊子手,根本不會對動物獸類有什麼同情心。
換句話說,塗山玉自己當然知道他和梼杌是完全不一樣的,但别人不一定會這麼覺得。
他認為,在這人眼裡,自己和梼杌也沒什麼區别。
這人會剝梼杌的皮,難道不會剝他的皮麼?
九尾狐族的皮毛雪白柔軟,雖然不像梼杌的皮能制藥制衣,但勝在漂亮,市面上也是有人專門賣這個的,價值千金。
那隻手捏住了塗山玉的後頸皮,把他直接從夾縫裡拎了出來,塗山玉下意識一閉眼。
想象中的疼痛沒有來臨,那隻手雖然有力,但不疼。
那隻捏着後頸皮的手,把他拎出來之後,就松開了,換成了托在他的四隻爪子下方,與此同時,有另一隻手從他的頭頂往下遊走。
先是捏了捏他的耳朵,呼噜了一把腦袋,順着脊背一路往下摸,依次捏了捏四隻腳爪,順便掠過格外柔軟的肚子,最後,在尾巴上停留的時間格外長一些。
塗山玉:“……?”
這是在幹什麼?
塗山玉的背毛又炸開了,炸得更厲害了,爪子也控制不住地伸了出來。
他從小到大沒被人這麼摸過,因為從小到大,除了塗山的親人,他在外面的時候一時小心掩藏自己的身份,根本沒人見過他的真身。
睜開眼的時候,他沒忍住,沖對方龇了一下牙,自以為兇狠至極,爪子蠢蠢欲動的,想撓人。
狐可殺,不可辱。
就算他現在靈力盡失,也不能這麼對他!
但蒼淵還是第一次摸狐狸,他感到十分新奇,專注于撸毛,根本沒接到塗山玉的眼刀。
他摸完一把,攤開的掌心裡殘留幾根雪白的毛發,蒲公英似的,在夜風裡輕飄飄落到地上。
“唔。”塗山玉聽見那神經病低低嘀咕一聲,“有點掉毛啊。”
塗山玉:“……”
還用你說!
他自己難道不知道麼?!
這個季節本就是掉毛的季節,而且跟這人住一間房,讓他根本沒有機會把皮毛放出來梳理毛發,這才會這樣的。
他平時掉毛根本沒有那麼厲害。
狐狸眼裡銜着恨,利爪擡起,就準備讓他嘗嘗滿臉桃花開的滋味。
“别動。”蒼淵用一隻手就把這小狐狸抱在了懷裡,另一隻手輕而易舉鎮壓了他反抗的四爪,“要掉下去了。”
塗山玉:“……”
他這語氣就好像塗山玉主動求他抱的一樣。
誰要你抱了?我巴不得掉下去。
但他現在說不出人話,隻能眼睜睜被對方一攏,就像拿隻茶壺、拿塊糕點那麼輕松地托在手上。
“走吧。”蒼淵道。
塗山玉心道,走哪兒去?
蒼淵彎了彎唇,抱着狐狸,提着劍,心情很好地走進了雨中。
所有水珠在他身體周圍數尺開外的地方便自動避讓開來,他身上像有個天然的無形的罩子。此刻,塗山玉也被納入了這護罩範圍内,雨也落不到他身上了。
群山莽莽,樹影憧憧。塗山玉被抱着走了一段路,拐角處出現了一個山洞,蒼淵沒停頓,直奔洞口,擡腳進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