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夢枕捂着她的嘴,同滿堂怒視的賓客歉意道:“抱歉,抱歉……”
她說得也太離譜了,說書人敢那麼說,怕不是真要被看客吊起來抽,再被聽說了這事的移花宮挫骨揚灰。說書人想到此處毛骨悚然,生怕隔牆有耳,趕緊換了個話題起頭,衆賓客雖然不滿,但很快又被吸引過去,倒也氣氛融融。
樓上。
何愁:“唔唔唔唔唔唔唔!”
蘇夢枕苦笑道:“我放開手,你可不要再說了。”
何愁:“唔唔唔。”
語氣平和下來,瞪他的眼神卻怒氣沖沖,好像要把他燒死。蘇夢枕松開手,她馬上道:“幹什麼捂我的嘴!”
蘇夢枕道:“往常有傳言道移花宮不喜流言,遇見了非議之人,是要動手的。”
他看出她膽大,敢把所有人都罵一遍都得罪的膽大。這樣的姑娘在江湖上行走,實在很叫人憂心:你須得時時刻刻想着她念着她,生怕她闖了什麼禍,出了什麼事。叫你去善後便也就罷了,可她本人若有三長兩短,那怎麼辦?蘇夢枕有意吓唬她,叫她知道厲害,不要亂說。
她卻仍然很不服氣,撇着嘴道:“那就動手好啦。我怕他們麼。”
說着龇牙咧嘴地把小型手雷展示出來,又是一派洋洋得意。
蘇夢枕輕聲道:“高手不憑外物,能在你扔出火藥之前就把刀放到你的脖子上。——這樣你也不怕?”
何愁還沒張開嘴,他的刀已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
紅袖刀。刀鋒鋒利,刀身绯紅,刀光粼粼,薄薄的一片,卻有割開世界一切的凜然與銳利。時人常道紅袖夢枕第一刀,蘇夢枕這人用起刀、尤其是紅袖刀時,是極可怕恐怖,敵人都要四處奔逃的。隻是何愁與他相識這段時日,他總是一副病蔫蔫的模樣,看上去弱不禁風、連小孩都打不過,她不免常覺得他毫無威脅性、沒準江湖謠傳。
現在才知道原來不是謠傳。
少年握住刀時,病白的面頰,失血的唇色,以及冷冷的眼神,共同組成了紅袖夢枕第一刀——這一刀能割斷任何人的喉嚨,這一刀夠他威名再振三十年。
他又咳嗽了。然而握着刀的手還很穩。咳了好幾聲,似乎要把自己的肺都咳出來,他道:“你看,我的刀這樣快,架在你脖子上,若要與你同歸于盡,你該如何?”
何愁道:“你要和我同歸于盡?那恐怕有點虧诶。”
因為她死不了嘛。
蘇夢枕定定望着她的眼睛。她也很坦蕩地與他對視,眼底瞧不出絲毫的茫然、慌張、恐懼,好像他手中的刀隻是玩具,好像他毫無威脅。
蘇夢枕冷冷道:“你不怕?”
何愁唔了一聲:“其實我很想裝出來怕的樣子……但實在裝不出來。我不知道怕是什麼樣的。”
她可能心虛可能不好意思,但說到“怕”,那是從來沒有的。何愁哭也哭過笑也笑過,就是沒有怕得頭皮發麻過。大概女娲捏她的時候忘了多給她一條神經,于是叫她看什麼都不怕。看脖子上的刀不怕,看到憐星邀月不怕,看這世界亦渾然不怕。
就是因為什麼都不怕,她才站在了這裡呢。
蘇夢枕無論如何從她眼中找不到怕的痕迹。這人倒是很懂火上澆油,瞪圓雙眼道:“你真要殺我嗎?真的舍得殺啊?那死之前我還想再吃塊陳皮梅餅。”
死到臨頭了想吃的居然是塊陳皮梅餅。
蘇夢枕又是啼笑皆非,又有莫名的感情升上來,冥冥之中隻聽到胸口發出的咚咚脈動聲,嘭咚、嘭咚、嘭咚,這聲音越來越大,到最後振聾發聩。他沉默片刻,慢慢移開了刀,手仍是那樣地穩,少年低低道:“……舍不得。”
何愁歡呼一聲,抓起陳皮梅餅來吃,又是那樣高興了。
好沒心沒肺。
……好難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