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夢枕道:“這怎麼猜?”
何愁道:“就那麼猜。”
蘇夢枕自江湖聞名以來,除一身病痛之外,幾乎沒有奈何不得的事。他的紅袖刀,他的金風細雨樓,能讓他近乎無所不能。然而再如何的身外物,都不可能叫他憑空猜到一個本就神秘至極的姑娘的從前。所以他奈何不得何愁。
偏偏他一定要去猜。
他苦笑道:“那,至少告訴我名字?”
何愁:“名字?”
何愁才想起來:“哦,我好像還沒說過嚯。”
算起來,他們當時都在樓船上報了假名字。後來,蘇夢枕報了真名,她卻還一直是“林木石”。要論公平的話,她也該同他說她的真名。
但何愁豈是講公平之人,她想了想,道:“我姓何。人生愁恨何能免的何。”
蘇夢枕道:“李後主的詞?人生愁恨何能免。人生愁恨何能免!悲歎感慨,無限恨愁,怎得用了這句詞?”
時人道自己的名字,引經據典的,多少用的都是風流豪情的句子,哪裡有人會用李煜這亡國之君的詞句?何況這句詞極愁極恨,好不吉利,一般人都避之不及,又怎麼會主動說起?
何愁道:“我喜歡,不成麼?”
蘇夢枕道:“自然是成的,何姑娘。”
兩人又陷入沉默。何愁終于忍不住了,又顧忌着不能出聲,捂着嘴,肩膀一抖一抖,顯然笑得不行了:你以為接下來的後續是我據實相告不成?
蘇夢枕隻好如她所願,問:“那麼,名呢?”
何愁笑夠了,直起腰來把自己擺着的泥人一個個捏碎,攤平開去。她慢吞吞地做這些活計,不慌不忙,末了才聲音輕快地說:“你猜。”
“沒有旁的提示麼?”
“沒有。”
……所以,除了一個木盒,從此将“林姑娘”的稱呼換成“何姑娘”,蘇夢枕今夜一無所獲。
兩人挖出了柳樹下的木盒,悄無聲息回到了落腳的客棧。何愁跑回自己的房間去,蘇夢枕則借着燭光打開了木盒,他取出其中的冊子,果然與張同衡所說一般,上面記載着杭州分舵弟子的姓名與情況。
蘇夢枕細細翻看名冊時,何愁正在隔壁的房中嚼着梅幹,翻着話本。忽而窗子被推開,有人跳了進來,摸向她的後頸,要點她的睡穴。
“你誰啊,”何愁卻沒有如他所想一般倒下去,而是突然轉過了頭,問。
那人“咦”了一聲,奇道:“你身上該沒有武功的。”
他點了她的睡穴,她又身無武功,怎麼還能沒事人一般坐着?那人不信邪,又伸手來了一下,何愁一把抓住他,不爽道:“第二次再來就過分了哈。你到底想幹什麼?”
那人被抓住了不懼不惱,道:“來把你偷走。”
何愁道:“偷我?”
那人笑嘻嘻的,給他那張平凡的臉添了許多的機敏,他道:“實不相瞞,我連布袋都準備好了。”少頃撓了撓臉,臉上的笑容變作愁容,道,“可你竟然沒有睡過去。你能自己鑽進布袋裡麼?”
何愁不動聲色道:“不能。偷王之王沒有别的手段了麼?”
司空摘星被叫破了身份,不慌不忙,隻是好奇道:“你怎麼知道是我的?”
何愁道:“猜的。沒想到真的猜中了,哈哈。”
司空摘星:“……”
何愁又問:“你為什麼要來偷我?”
司空摘星道:“陸小鳳難得用他的兩條眉毛來同我打賭能不能把你偷走。我自然是要應的了。”
何愁意味深長地噢了一聲:“原來如此啊。”
司空摘星總覺得她的反應不大對。邪門兒。然而還沒問出聲,他便被什麼擊中了似的,刹那之間心頭湧上許多的愧疚,這愧疚又酸又麻,激得他重新撿回了道德和良知,猛地跪地道:“我錯了!前年我同陸小鳳打賭誰能飲酒千杯不倒,其實偷偷在他酒中下了巴豆,這才讓他輸了比賽,為此挖了八百條蚯蚓。小時候陸小鳳在林子裡埋了塊‘寶貝石頭’,後來再也找不到了,他以為是自己記錯了方位,實則那時候我就在後頭跟着,偷偷幫他換了個埋的位置,好報他偷吃我點心的仇。去年我和他打賭要用輕功……”
他止不住地吐出許多陳年往事,越說越心驚,越說越停不下來,把虧心事全說完了。好消息他還算個好人,壞消息他那點壞全對着陸小鳳使了,兩人相識得早,不是打賭就是比試,維持至今可以算是不忘初心。
等五分鐘過去,他已經是心如死灰,然而擡起頭來,他的想法居然和陸小鳳不謀而合:“好姑娘,你這本事,在陸小雞的身上用過了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