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頭早就圍滿了人。
盼之興緻頗高,踮着腳往裡看去,仔細打量了一番,覺得人群中兩人有幾分眼熟,問了端玥才想起來,正是開年在陳國公府見過的高平郡王和明家大姑娘明襄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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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夕車馬盈市,羅绮滿街,蕭颉特禀了貴妃,帶了一幹侍衛在街上閑逛,忽看見明襄儀,便又想起在陳國公府那日她讓自己出醜,當即便攔住她,倨傲道:“明襄儀,見了本郡王,你跑什麼啊?莫不是心虛了。”
明襄儀見了是他,環顧了一圈,見雖行人往來如織,但尚沒人向他們瞧來,嘴角不自覺噙了幾分譏诮,方才從容行禮,慢條斯理道:“見過郡王殿下。殿下喚臣女,不知有何貴幹?殿下如今春風得意,我腰間不值錢的玉佩,恐怕殿下應該看不上了。”
他在陳國公府滿月宴上被擺了一道,暗地裡不知多少人拿他的出生笑話他,他本就心懷怨恨,此時卻見始作俑者不僅神色不敬,還敢出言挑釁,不由斥道:“别以為我不知道,玉佩是你塞進我的袖間,也是你着人往我行處抹了桐油害我跌倒出醜,你還惡人先告狀……”
明襄儀無所謂地笑了一下,漫不經心問道:“殿下怕是整日應酬,吃酒吃糊塗了。若真如殿下所言,我賠上亡母遺物,所求又是為何呢?”
蕭颉不日就要拜師,緊接着便是封王置府,儲君之位甚至也唾手可得,正是鮮花着錦、炙手可熱之時,身邊人無不奉承,今日卻見她神态輕佻,多番不敬,愈發顧不得儀止,怒罵:“你不過怨恨我在湖邊推了你一把。”
這一聲呼喝嘈嚷,終引得路人回顧駐足,等一場下文。
明襄儀也終在此時收斂起了奚落神色,怔然又無助:“臣女不知做錯了何事,竟惹得殿下想将我推下湖中?請殿下明示。”
這便又是他的另一處逆鱗了。
這逆鱗是長在他心底的暗瘡,自他記事起便反複折磨他:
他忌恨蕭颋。
忌恨旁人贊他聰穎寬厚,忌恨他自小受皇祖父偏愛,忌恨朝臣将他視若儲君為他肝腦塗地,更忌恨他明明皇後失勢卻隻因出身中宮便仍能泰然自若。
他忌恨他。
自然也忌恨她這位先帝一早安排好的楚王妃。
他推她,自然是想讓她出醜。
她是皇祖母親定的皇長子正妻,她出醜,自然也就是皇長子楚王出醜。
幾番出師不利,終于讓他的怨恨如地火般噴湧而出,大怒道:“何必這樣惺惺作态,你擺出這副姿态,無非是還在做太子妃的春秋大夢。我告訴你,蕭颋屢遭申斥,早得父皇厭棄,他想做太子是癡人說夢!我勸你,早死了這條心吧!”
盼之幾人來時,正見的是明襄儀這番天真又凄惶的面孔:
明襄儀含淚隐忍,極力自持,但仍舊聲音顫顫:“殿下再厭憎我,也不該傷及官家清譽。官家是仁德之君,君父一體,常懷寬嚴二柄,照皇子以嚴規,沐黎庶以恩澤。官家以苦心育子,以厚望期子,殿下如今卻用厭棄歪曲官家的苦心,豈不叫君父傷心?況且……”
她的淚水至此再也忍不住,滾滾落下:“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而家國大事,臣女更是不敢置喙半句,請殿下明察。”
盼之跺腳道:“這個郡王,同吳禮簡直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刁蠻霸道,蠻不講理!”
端珩皺眉道:“吳氏一派果然是得意忘形極了,郡王往常不過輕狂些,同他們厮混久了,竟也這般口無遮攔了。”
而眼見明襄儀忽又如菟絲花般柔弱無依,蕭颉如一拳打在棉花上,恨恨道:“你還是在家好好求神拜佛,保佑你的好夫君别再惹父皇不快,别還沒出嫁,他便被打死了,到時連累你平白得個克夫的名聲。”
明襄儀似乎聽到什麼大逆不道的話般,面上震驚惶恐交織閃過,忙跪下道:“父子哪裡會有隔夜仇,殿下對父兄有什麼不滿,不妨與他們好好商談,何苦咒他們呢?傳揚出去,豈不成天家的笑話了。”
明襄儀的話音逐漸隐沒在人群漸起的議論聲中。而随着話音隐沒的,還有她言語間的凄惶。
冷漠和譏諷,一字不落落入蕭颉的耳中。
如兜頭一盆冷水澆下,蕭颉環顧四周,人山人海,都如看戲般瞧着他。耳邊轟如雷鳴,額間青筋暴跳,他指着跪在地上的明襄儀,半晌說不出話,終于惱羞成怒、落荒而逃。
見蕭颉走了,盼之忙跑上前扶起明襄儀。
見她淚痕闌珊,以為她猶在害怕,不由安慰道:“娘子别難過了,郡王已經走了。今日大家都瞧着你被郡王欺壓,若官家問罪,我們都可為你作證,你别害怕。”
明襄儀含淚點頭:“謝謝這位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