盼之起身,看見來人,高興起來:“你怎麼來了?”
端珩也笑:“剛下值 ,來看看你。”
今日夜空格外澄澈,明月高懸,将院子照得通透。
二人行至院中僻靜處,找了處石椅坐下。
端珩才問道:“怎麼了,剛剛瞧你悶悶不樂的。”
盼之将下午的事說了。
端珩沉默半晌,歎了口氣道:“顧大人要升官了。”
盼之道:“那我便不去司農寺,去儋州,自然不會給爹爹添麻煩。”
端珩搖搖頭:“官家胸懷大略,隻是初初登基,朝野内外多有掣肘。如今啟用了一批實幹的官員,一舉一動都叫人瞧着,若想順暢辦差,自然要多加小心。”
盼之不滿道:“我不過在田間地頭,看看這些稻苗花朵,他們縱然瞧着,又能說我什麼。”
端珩道:“你還記不記得,之前在學堂,梁先生講過鹽鐵論。”
盼之早忘得一幹二淨了,此時也顧不得不高興,皺着眉頭努力回憶,口中含混稱是。
端珩瞧她的樣子,笑着又解釋道:“鹽鐵論中說,有山海之貨而民不足于财者,不務民用而淫巧衆也。大人們苦讀聖賢書,自古便将這些格物之術視為下品,顧大人從前或許不在意,但如今若想要百尺竿頭、更進一步,自然要防着有人,以此作伐黨同伐異。”
他的聲音和煦如此間夜風。
盼之又氣餒下去。
月光打在她臉上,将她整個人籠在朦胧柔和的光暈中。
端珩又安慰道:“但這是他們的事,同你不相關,無論如何波折,這件事總是功在千秋。”他說着,又仰頭望月,“你若真能去儋州,或許好些。待過些時日回來,朝局清明、海晏河清,能叫你的糧當真種出,也不惹豪強,豈不美哉?”
盼之率真純粹,聞言又高興起來。不過半晌,她又道:“我去儋州,你當真不會不高興?”
端珩反問道:“我為何要不高興?”
盼之想了想,認真道:“父親說,婦德尚柔,内外有别。”
端珩看見她亮晶晶的眼睛,隻想擡起頭揉一揉她柔順的發髻。
發乎情、止乎禮。
他用力壓下自己的唐突,也認真回道:“民以食為天。你做的,是天大的事,無論如何,我都會支持你。”
他想了想,又道:“近日,是有些酸朽夫子說些《雜儀》渾話,全無道理。傳頌者也多為攻讦官家重用朝妍,你不用放在心上。我但凡有餘力,絕不叫你受這些穢言幹擾。”
盼之面上已經又漸漸有了喜色,隻是又多了幾分憂色:“可我去了儋州,恐怕要很久不能同你相見了。”
端珩噙了幾分笑意:“不要緊。”
他看着她的眼睛,認真道:“待你過兩年回京,年歲正好,我會請旨,求官家為我們賜婚。”
碧空如洗,月華如練。
天地間鳥叫蟲鳴似乎在這一刻全都驟然停住。
她也回望住他含着笑意的雙眸,面頰滾燙如火,心跳也如擂鼓。
隻是她剛想回答,卻聽主院隐約傳來争執之聲:
“你怎麼變成如今這般,早年為官的初心,你全忘了嗎?”
“你想如何都行,但孩子們,我隻想讓他們開心。我決不允許,你用他們,鋪就你的青雲路。”
盼之心情卻極好,她避開了剛剛端珩的話,笑着解釋道:“定然又是為晚飯前的事。”
“你說得對,如今時移世易,我們同爹娘一樣,都要順勢而為,才好自洽。”
主院的聲音漸漸低下去。
她的笑容卻揚在面龐,如同春花,風華萬千。
端珩不舍道:“北邊水患愈發嚴重了,流民往京中來了不少,你出入一定要當心些。官家派我赈災,近日恐怕不大得空來看你了。”
盼之也有些不舍,但仍笑着道:“不要緊。”
她也看着他的眼睛,認真道:“纖雲弄巧,銀河迢迢。我等你求來官家的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