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栀回身看她,她穿着淺米色的高領毛衣,柔順的長發披散開來,明明她笑意溫和,明明室内這樣溫暖,她看上去卻還是那麼冷寂。
她說,“謝謝姑姑關心,我馬上就去休息了。”
陸君容嗯了一聲,猶豫片刻還是說道,“不要太累了。”
“好。”
給陸峙送過行之後,她就帶着資料去找了老爺子,和他長談了很久,之後她便來拜訪陸君容了,剛一到,就下起了大雨,陸君容便挽留她住下。
林栀輕輕歎了口氣,突然覺得很諷刺,什麼都沒有做錯的人早已化作一捧灰燼,而罪行累累的人卻還在這個世界上安然的享受着聲名利祿。
怎麼能不恨呢?
她垂着眼眸,注視着杯中的熱可可,水汽氤氲着蒸騰上來,染濕了她的眉眼,她的睫毛輕顫,眼底是散不去的烏雲。
“你是不是睡不着呀?”陸君容又一次敲響了她的門。
“您怎麼來了,我是有些失眠。”
“怎麼,是想到阿峙了?”
林栀唇邊勾起一抹笑,承認道,“是有點。”
陸峙的信息素與她匹配度很高,從一定程度上來說有點像她的特制安撫劑,還純天然無副作用,驟然一下到陌生的環境,她失眠的老毛病就又卷土重來了。
林栀心下輕嘲自己是安穩日子過多了,從前到處亂跑的時候,别說是睡覺的地方覺得不習慣,就算是腺體病犯了,隻要足夠困,總歸是可以忍一忍,睡得着的,無非是睡眠質量沒那麼好。
這其實是很危險的事情,習慣一件事,或者習慣一個人的存在,身體的依賴是很可怕的。
不過沒關系,她向來很擅長戒斷,擅長強迫自己做任何事。
“姑姑,我是來同你講一聲的,我剛剛收到了一個消息,隔壁城市有一個老書商要出手自己的收藏,我接下來得過去看看,我們要有一段時間見不到了。”
“那正好,我來是給你講講阿峙小時候的事的,你就随便聽聽,覺得無聊了,自然就睡着了,錯過這次可就沒有咯。”
林栀點點頭,兩人一道打開一本有些分量和年份的舊相冊。
“你看,這是他六七歲的時候,那個時候我的哥哥和嫂子很喜歡給他拍照。”
“這是他大學畢業的時候,我去給他送了祝福花束,他是優秀畢業生代表诶。”
......
很久之後林栀回想起來那時候的時光,總覺得像假的,南半球溫暖的陽光,可愛的家人,柔軟的毛毯和襪子,像某種美好生活的宣傳照。
鄭錫和頹然的靠坐在潮濕肮髒的地面上,眯起眼看着站在自己面前不遠處的那個年輕人。
如今落到這個境地再想想,其實從一開始他就落入了惡魔的陷阱,同陸宗山交易的人,最終又有幾個能逃出那吃人的魔窟的,隻不過人人都僥幸,人人都覺得自己是那個不一樣的存在,甚至逐漸被放縱着滋長出無窮的欲望,認為自己可以成為下一個陸宗山。
“那個項目本身就是給陸家量身定制的套,看來你還沒有明白過來,鄭叔叔,這從一開始就是一場權力鬥争。”
那個年輕人這樣說道,“你硬要往裡鑽,那我又何樂而不為呢。”
“可是這樣,你們鼎晟還是會被我牽連。”
“棄車保帥,這招我們老爺子最會用了,招不在多,在于誰用,你覺得他會怎麼對你呢?”
鄭錫和其實是知道的,死到臨頭才發現,原來所有人都是他陸宗山的伥鬼,在與惡魔的靈魂綁定的那一刻起,早就沒有回頭路了,他們早就是惡魔的養料了。
他含恨看着陸峙,決定臨死前給他找點不痛快。
陸峙靜靜立在那裡,一身暗銀色風衣光澤内斂剪裁考究,一看就是手工高級貨,便顯得他與這個滿室腥氣地面積着髒水的破倉庫格格不入,更顯得鄭錫和狼狽不堪。
他看着年輕氣盛、意氣風發。
“還有一件事你想必不知道吧,這裡面有不少消息,都是我那個好女兒傳遞給我的,你的枕邊人對你可不太忠誠。”
“我知道。”
“什麼意思?”鄭錫和身形僵硬,不得不仰頭,目光兇狠地盯着他。
鄭錫和明白過來,瘋狂笑了起來,“原來你知道,你啊,你和陸宗山那個老鬼一個樣啊哈哈哈哈哈,你們誰都算計!”
陸峙給了他肩膀一槍,用他難聽的喊叫打斷了他的胡言亂語,他想他沒有任何義務向一個不相幹的人講他和林栀的事,他不配聽。
他當然不會殺鄭錫和了,陸宗山長久以來形成的威懾力讓人膽寒,但是困獸到死由要做殊死一搏,未必臨了了不能反咬一口啊,畢竟養了太多伥鬼,難免自食惡果,大概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業果。
陸峙轉身大步出了倉庫,把槍丢給等在一旁的周衡,“辦事。”
林栀接起了通訊“嗯,怎麼了?”
陸峙看着眼前灰蒙蒙的大海,今天并不是個好天氣,但是他的心情并不差,“在做什麼呢?之前聯系你都沒有回音的。”
“沒做什麼呀,就閑着,看看書,你呢,我聽到你那邊有很大的風聲。”
“我在海邊,聽見海鷗的聲音了麼?”
林栀閉了閉眼,微笑道,“嗯,聽到了。”
陸峙來回踱了幾步,看着倒像是情窦初開的毛頭小子,他想說什麼,最後卻沒說。
“好了,安心休息,等我回去。”
“好啊,我知道,”林栀關閉光腦,擡眼向不遠處看去,有人在朝她興奮地招着手。
她穿着長款的米色風衣,今天天氣并不算好,風很大,北半球的秋風勁頭正盛,吹得她的衣袂翻飛。
“你可算回來了。”
“好久不見,阿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