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他,這個月第幾次了,就連醫士長都沒能給将軍做常醫,他憑什麼?”
“聽說他是方壺仙舟來的人,後台比咱們硬,想也知道,神策府那種地方沒點關系能進?”
“管那麼多幹什麼,上次要你配的藥方琢磨出來沒?那可是……的大計劃,耽誤不得……”
“就差一味了,隻要拿到……骨粉,就能……飛升……”
“悠着點,兄弟姐妹們可不允許同胞相殘……”
郁沐瞥了眼身邊步履不停的雲騎,意識到對方對遠處的對話一無所知後,将手中折疊的藥方箋遞給他。
“這是?”雲騎略微停步。
“重症失魂殘方的補全版。”郁沐神色不變,眸光淺淡:
“别信那些偏門秘方,小孩子吃了影響發育,這藥方要連吃半月,才能徹底根治,否則以後可就當不成雲騎軍了。”
他字字平淡,如水滴濺潭時的回響。
身邊同行的銀铠發出晃動的聲音,陣刀的光澤被樹影覆蓋,不再冰冷雪亮,那一刻,雲騎厚重如山的脊背,似乎有了一瞬彎折。
手中的藥方箋被珍而重之地接過,雲騎的頭顱低垂,铠甲發出細小的摩擦聲。
郁沐眺望古海,并未開口,亦未回頭。
過了許久,铠甲中傳來一聲沉悶的、略帶濕意的“謝謝”,停頓幾秒,又是一句:“您救了小女的命,我無以為報,如果您日後需要我……”
郁沐繼續向前走,打斷道:“不用日後,我現在有事想問你。”
雲騎哽了一下。
“剛才,我的同僚為什麼生氣?”郁沐認真問道。
雲騎回頭,順着面甲的縫隙,看清了郁沐緊蹙的眉,以及眼下因為沒休息好而生出的淺淺烏青。
經過這段時間的相處,他确信了一件事:
這位天賦卓絕、沉默寡言、内心善良溫柔的丹鼎司醫士,是個完全讀不懂氣氛的社交白癡,且總是能用平靜的口吻說出嘲諷值拉滿的話。
眼下,他果然在認真思索剛才發生的事。
雲騎攥緊手裡的藥方,重症失魂本就是疑難雜症,在前往丹鼎司求藥屢次碰壁後,他已然絕望,可眼下,千金難求的藥方就在他手中……
雲騎看了郁沐一眼,這個年輕的仙舟人臉上流露着純粹的困惑。
“或許丹鼎司的醫士們都在奮力争取攀向高處的機會,您卻輕易地擁有了他們千百載夢寐以求的前途,還表現得如此……不在意。”
雲騎斟酌道:“總會有人憤懑難平,生怨生妒。”
郁沐垂下眼簾,許久未出聲,正當雲騎以為自己的解釋太直白,戳傷了醫士的心,打算補救時,突然聽對方喃喃:
“可惡,我還以為終于不用再給将軍看病了。”
“空歡喜一場。”
“……”
等等,這個口吻,将軍難道是什麼人嫌狗厭的東西嗎?
雲騎攥緊了陣刀,看在兜裡的藥方箋價值千金的面子上,他深吸一口氣,問道:“您讨厭将軍嗎?”
“說不上讨厭。”郁沐緩慢回答,“隻是……将軍是一位巡獵令使。”
而他,恰好是一位豐饒令使。
令使行于命途,禀受星神感應,蒙受星神垂青。
「岚」斫斷建木,斷絕「豐饒」之孽,仙舟将軍與聯盟元帥以身作矢,踏上追獵;而「藥師」令諸有情,所求皆得,郁沐誕自混沌繁葉,見鱗淵潮動,方得醒覺。
一位麾斥天戈、妙算無遺的巡獵令使在近旁,郁沐不可能不擔憂。
他隻是想過平凡生活,為什麼如此困難。
曾經還好,他居住于長樂天,有房産家業、仙舟公務員編制、上三休二、五險一金。工作場合人際關系雖然有些複雜,但勝在可以手動清除,加之身體健康,沒有魔陰身困擾,日子算得上幸福美滿。
但倏忽之戰後,一切都變了。先是家裡房頂被流矢撞斷,後是工作業務急劇增加,不僅要在流矢和豐饒民絞殺一團的戰場穿梭撿垃圾,還要在更為危機四伏的後方做建設工作。
最緻命的是,由于民生凋敝,外患内亂不斷,丹鼎司已經三個月沒發工資了!
再這樣下去,他家房頂到底什麼時候能修好?
——
神策府一如往常般恢弘,嚴正肅立的雲騎分列兩側,殿中巨大的虛影棋盤伫立,厚重的威壓撲面而來。
還未入殿,便見五位額生雙角,奇裝異服的老東西走了過來,一個個吹胡子瞪眼,氣憤地說着什麼。
郁沐恭敬地站在側方避讓。
來人是持明族的龍師們,應是剛與神策将軍商議完要事,可惜看這表情,八成沒得到好結果。
持明……
郁沐悄悄擡眼,視線在龍師們額間的雙角掠過,下一秒,那對雙角的主人便回過頭,破口大罵,聲如洪鐘:
“該死的小賊,要讓老夫抓到是誰劫走了丹楓那罪人,老夫必要他嘗遍萬死!”
郁沐斂眉垂眼,像一朵生長在神策府角落裡不起眼的無辜蘑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