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沐。”
郁沐擡頭,這才發現研讨已經停了,整個房間裡靜悄悄的,都在注視他,視線中所包含的信息也并不一緻,疑惑、期待、好奇、輕蔑,紛繁複雜,應有盡有。
上首一直聆聽、并不發言的醫助長翔橫看向他:“你的意見呢?”
被打斷思路的郁沐擡頭,反問:“我可以有意見嗎?”
“當然,你可以說出你的想法,研讨會本就是為此存在的。”翔橫鼓勵地笑道。
郁沐瞥了眼掌中不理人的飲月,直接開口:“我有要事要處理,現在可以離席嗎?”
翔橫的笑容凝固在了臉上,視線從耷拉下的眼皮裡投出,從上到下,将郁沐打量了一番。
會議室裡的氣氛頓時變得很微妙。
坐在翔橫左面的人直接站起來,大聲斥責道:“成天渾水摸魚,仗着受将軍器重就打壓同事破壞規矩,你以為自己真能在前輩面前作威作福了?”
這番話過于熟悉了,郁沐一瞥,是竹輝——他同一個辦公室的同僚。
“研讨會允許中途退會的規矩是先代司鼎定下的,沒改過,我提出了申請,在等待醫助長的回應,很合理。”郁沐看向竹輝:“關你什麼事?”
“你!”竹輝氣急敗壞地尖喝一聲。
“算了吧竹輝,人家說了有急事。”一旁的丹士出言阻止。
“反正他在不在也一樣,我們讨論的病例他也沒聽,一直在桌子底下不知道幹嘛……”
“要我說,沒興趣為什麼要來。”
“這年頭蹭進度混日子的比比皆是吧。”
“噓,醫助長臉色不好了,少說幾句。”
“……”
竊竊私語如同嗡鳴,不待郁沐聽清,就被掌中尾巴劃過的觸感勾走了注意力。
飲月的尾巴正在他小臂上掃動,因為軀體變化,尾尖鑽進袖口,鱗片刮着繃帶,手中的重量逐漸增加。
好像變大了。
不是好像……
是真的變大了!
确認了飲月的體積比先前大了一小圈、已經需要雙手捧着的郁沐頓時驚愕。
這條持明在幹什麼?!它要在這裡恢複原身嗎?
郁沐心道不好,猛地站起,側身,擋住衆人的視線,匆忙道:“我有事,先走了。”
話畢,他奪門而出,開門時候不慎,還撞倒了兩個矮凳。
走廊上空無一人,好在沒人。
郁沐抓起藥箱,為了以防萬一,他在來時已經将手提箱裡的東西全部清空,這時正好可以把飲月塞進去。
短短十幾秒,飲月的身體已經有來時三四倍大,龍身的寬度足有兩拳。
飲月不大舒适,拼命扭動,尾巴從包裡伸出來,甩了郁沐一臉水。
“安靜點,馬上帶你去沒人的地方。”郁沐壓低聲線,語速飛快,他試圖合上了拉鍊,但龍角卡住了。
塞不進去!!
他又想再努力一下,身後卻突然傳來聲音。
“郁沐,請等等。”
郁沐精神一凜,将拉鍊卡在龍角的根部,勉強掩住龍身,提起藥箱,遮在身後,全程沒讓對方看清他手裡的東西。
是醫助長翔橫。
翔橫靠着門邊的手扶櫃,圓框的輕薄眼鏡架在鼻梁上,面容慈祥,有着相當深厚的學究氣質。他遞給郁沐一張打印好的紙張,簡明扼要地寫着一道關于丹方的題目。
「……原方為黃石粉、岐黃地衣、古海珊瑚、綏園冥蓮……在此藥方中增加何種藥材,能壓制岐黃地衣伴生的眩暈失神作用?」
這個藥方?
看着熟悉的四味藥材,郁沐手指一僵,不小心在紙面上留下了一道月牙狀的掐痕。
這是绯權研究出的、針對「充盈極樂散」的解藥配方,雖然他在後續進行過部分藥材的微調,但基本成分是沒變過的,且他還未公布有關充盈極樂散的資料,正常來說,翔橫不應該知道。
郁沐仔細咀嚼這短短的幾個字。
壓制岐黃地衣的眩暈失神作用?
解藥中最重要的就是岐黃地衣,如果增加能壓制岐黃地衣的藥材,解藥就會失效,甚至變成毒藥。
這是一道用心險惡的問題,且與今天那乏善可陳的研讨會上的内容沒有半點關系。
拙劣的試探。
“恕我才疏學淺,無法解答。”郁沐将紙遞還回去,可翔橫沒接。
“沒關系,我看得出來,你是個可造之材。”翔橫露出欣慰的微笑,一字一頓道:“希望我們有一天可以一起共事,郁沐……後輩。”
郁沐沒給回應,轉身就走,步伐越來越快,最後甚至跑了起來。
藥箱的皮層傳來咔咔的崩裂聲,像是有什麼東西在橫沖直撞,即将破土而出。
“可惡,非要耽誤我一分鐘的時間。”
郁沐腹诽着,随意找了一間休息室,沖入門中,确認無人,立刻反鎖。他手剛碰到拉鍊,隻見藥箱嘭地爆開,兩米身長的飲月嗷一嗓子,重重落地,把郁沐正面撲倒。
雲吟之術不受控制,将他從頭到腳澆了個遍。
“……”
飲月把他洗這麼幹淨是要下鍋嗎?
郁沐仰天,不知所措地盯着天花闆,思緒放空。
沒過幾秒,察覺到衣服下的異樣,伸手,忍受衣服濕答答的貼身感,将已經悄悄探進他衣擺的龍尾巴抓住,抽出來。
直至此時,他好像明白飲月一天來奇怪的原因所在了——持明是不能吃怪東西的,吮也不可以,至于如何界定怪東西……
郁沐自己就是最烈的怪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