拳腳雨點般砸向蜷縮在垃圾桶裡的少年方晖,他起初還會因疼痛而顫抖,後來身上的疼痛麻木了,就隻是一下一下挨着,一動不動。方晖已經習慣了,待那群混混施暴的欲望發洩盡興,便會自行離開。
垃圾桶裡已經久久沒有動靜,那群混混怕鬧出人命來,才七手八腳像拽破布一樣方晖從垃圾桶裡拖出來。方晖雙眼空洞的看着天花闆,額頭上還粘着一縷剩菜。見他沒死,其中一人臨走時又補了一腳,鞋底在本就髒污的校服上又加了個新的黑印。
方晖沒有求饒,沒有反抗,待那群人走遠之後,才艱難的挪動身子,撲了撲衣服,一瘸一拐的走出學校。
此刻視野裡天已經完全黑了下來,回家路上并沒有路燈,隻有一輪月亮灑下薄光,方晖慢慢走着,心理還在盤算着剩餘的錢還了二伯父的債之後還夠生活多久。可走到家裡那棟樓下,卻發現圍了一圈人。
方晖遊魚一樣穿過人群,聽見鄰居們窸窸窣窣的交頭接耳,主題似乎都圍繞着有個住在他們樓棟的鄰居自殺了。人群中有人在惋惜一個家庭的破碎,有人在咒罵世道不公人心叵測,有人在冷眼旁觀說晦氣死了,在家裡死掉,還鬧那麼大動靜,成了兇宅影響房價。
隔壁徐伯和宋嬸剛好背對着人群,在最前面站着,同樣一臉悲傷的搖頭歎氣,方晖走上前去,熒幕裡傳出徐伯的聲音,
“造孽喲,吃了那麼多藥,送去洗胃都來不及了。”
“聽說小晖早上一出門,她就喝了藥,自己打了急救電話之後,留了錢和遺囑在旁邊,說是遺體捐給醫學院,估計是想着是别拖累小晖。”
“小晖那孩子成績好,去雲城或者京城都沒問題。可老方他媳婦兒這個病……小晖肯定不會去的,咱們笠城又沒有大學,小晖留在這,就隻能當個學徒做做工,這一輩子不就毀了。”
“唉,所以老方他媳婦兒這是沒有辦法的辦法,就這麼拖着,好是不可能好的了,隻能像個廢人一樣躺着,那藥又貴的離譜,老方一走,他們家也沒有經濟來源……”
兩人就這麼讨論着,絲毫沒注意方晖就在他們身後。
宋嬸剛好回頭,看到了面色慘白像鬼魂一樣僵立在原地的方晖。
“小晖啊……你……”宋嬸想出言安慰,說到一半,話語仿佛哽在喉嚨間,也不知道該安慰什麼,頓了半晌,“節哀……你……随時來我們家吃飯……”
方晖緩緩擡頭。
視線定格在四樓左側的窗戶上,漆黑的玻璃倒映出藍紅相間的急救車燈光,方晖發瘋似的推開人群往樓上狂奔,到了二樓轉角處剛好看到醫務人員擡了蓋着白布的擔架……
方晖撲上去把白布扯開,露出一個女人蒼白枯槁的臉。沒等法庭内的衆人看清,生平鏡裡的畫面上又是一閃,切了場景。
似乎是一切已經處理完畢,方晖一個人坐在書桌前看母親留給他的絕筆信,那信似乎已經被翻來覆去的摩挲過很多遍,紙張邊緣有點皺皺巴巴,還能看到幹了又打濕的淚漬,把字迹暈成一朵朵墨色的小黑花。
“小晖,媽的病治不好,這些藥隻是白花錢罷了。再這樣下去,這些藥費會吃掉你爸的撫恤金和你的未來,所以希望你原諒媽媽的不辭而别……”
…
“媽遺體捐給笠城醫學院做大體老師,也能為醫學事業做貢獻。後續處理全權交給醫院,如此一來你便不用去操心買墓地的事宜,在高考前專心學習。如果你想媽了,可以去笠城醫學院,那裡的學生,也算是媽媽的學生……”
…
“你爸的撫恤金大部分都用來償還債務和給我治病了,媽最後省下來了些,放在你爸書桌右側第三格抽屜下面。和你爺爺留下來的傳家寶同放在一處,生活實在困難時,就去賣掉,爺爺不會怪你的。”
從這裡開始,那支寫信的筆似乎沒有墨水了,字迹變得斷續,而後是幾行空白。就這樣空了幾行後,大概是換了一支墨水充足的筆,信上的字迹才重新變得清晰,秦淩一目十行,無非是一些叮囑、關心和交代的遺言,沒有其他特别之處。
透過生平鏡隻能看到這些信的一部分,以及方晖越來越顫抖的手,看到結尾落款處時,方晖的手已經抖的不成樣子,而後疾速走入書房,從暗格裡摸出鑰匙打開了他母親信中提到的那個抽屜。
那是一沓有零有整的舊現金,帶着從生活與疾病的邊角裡掙紮的痕迹擠在一起,方晖似乎是準備拿出來清點一下數額,一個墜着紅色流蘇的蓮紋玉佩從縫隙裡叮當一下掉在方晖腳邊。
于是方晖把錢放了回去,撿起地上的玉佩,吹了吹上面的灰塵,正反面的仔細看了看。
雖然隔着生平鏡,看不出玉的成色,但秦淩一眼認出了那是赤蓮教的蓮花紋。
秦淩心下警覺,難道早在這個時候,方晖就已經和赤蓮教産生聯系了嗎?
但玉佩既然是他爺爺留下的“傳家寶”,那赤蓮教的淵源還要追溯到更早之前……
秦淩帶着疑問繼續看向生平鏡的畫面,方晖已經把玉佩貼身收了起來,又把零錢規整了規整,鎖上抽屜,徑直上了天台,在天台的邊沿站了很久,身影隐在夜色的濃墨裡,沒有人擡頭往這裡看。
方晖這是……決定自殺?
秦淩有些意外,但這個走向并非是他意料之内的,畢竟方晖還活生生站在這裡。
而方晖所處的父母雙亡,同學霸淩,師長欺壓的地獄模式境地,選擇自殺似乎又是情理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