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不喜有種說什麼都帶點兒錯的擰巴感,硬着頭皮,口幹舌燥:“沒,沒說什麼,就從前上小學那會兒,有陣子我也搭過沈教授的車,大哥還記得嗎?”
明明當年是你默許的,甚至是你主動牽的線,怎麼今兒個倒翻起舊賬來,要問她的不是。
程不喜腹诽。
她絮叨叨地講述,虎頭蛇尾:“沈教授還是和從前一樣,人特好特熱情,車子似乎是新買的,一開始我也不想麻煩他,可他主動提起大哥…我不想拂了面子,叫沈教授覺得生分。”
聲音越說越低,态度也挑得明了。
陸庭洲知道她那點兒小心思,無非是考慮到陸沈兩家的關系,要是拒絕得太直接,倒顯得沒分寸,有失和氣。
可他從始至終覺得不高興的點并不在這裡,連個冷眼都不給,張口就是:“倒是知道替我巴結人。”
程不喜哽住,半個字都不想多說了,恨不得化成煙霧砰的一聲散掉。
老傭人在一旁偷摸看了陣,橫豎插不進話,兇斂着雙目從客廳出去了。
話都說到這份上,陸庭洲也沒打算就此揭頁,而是眉清目冷、不急不緩地補充,似乎是在給她立規矩:“下次着急回來,可以打電話,家裡那麼多司機。”
“或者打給我,就不會有今天的事。”
他說話的時候,沒有看她,而是在看杯中浮沉婉轉的茶葉。
新到的太平猴魁,陸伯父的最愛。
程不喜小時候不懂事兒,還拿它煮過茶雞蛋,露天支個帳篷,撿幹樹枝燒水,白白糟蹋了好些,為此還讨了頓批。要不是陸庭洲替她兜着,現在指定是看一眼都自覺折壽。
畢竟這玩意金貴,就是一堆白花花的錢票子。
茶燙,騰騰的熱氣散盡,給他漆黑的瞳仁覆上一層水潤的霧氣,眼平柔了幾許。
沒有剛才那麼冰冷了。
隻不過這番話實在經不起考究,程不喜本來就覺得委屈,莫名其妙被造謠不說,還挨了頓批,“你又沒說你今天回來…怎麼打給你?再說了,學校那種地方……”她聲音越說越低,本就細得像蚊吟。
“我剛才說的,聽清楚了嗎?”陸庭洲打斷她,不知道是氣的還是心疼的,“也不多穿點兒。”
似乎很沒轍。
程不喜看不透他,立馬不再嘀咕了,正準備回答他聽清楚了,不料下一秒,“喝水。”
那杯他手裡的茶水靈靈地出現在眼前。
她有些受寵若驚,景泰藍色的精美茶杯旁邊,是他半截骨骼清晰的手。
這雙手生得實在漂亮,蔥潤白皙、骨瘦修長,關節嶙峋粗壯,像根根竹節,手背上微微凸出的血管很有性張力。
敢情看了半天,他壓根沒打算自己喝,在等茶涼呢。
程不喜沒忍住多瞄了幾眼,托陸家的福,從小到大她也算閱人無數,見過不少皮囊漂亮的,男男女女,但還真沒一個能比得過他。
陸家的兄長永遠是那麼玉質金相、豐神俊朗的,不知道勾得多少名門閨秀心馳神往,也不知道他這淡漠疏離的态度踩碎多少貴女的玻璃心。
她在其中,虛虛實實,見過不少。
雖說有些罕驚,但還是很聽話的拿起茶杯,小心翼翼捧在掌心。
有台階不下是笨蛋,更何況是陸庭洲給的。
可還沒等她握牢靠,“說話,記住了嗎?”又是一聲提醒。
她一驚,差點把茶潑出去,倉鼠似的飛快瞥他兩眼,“記,記住了——”
“怕你記不住。”尾調輕揚,似在勾惹。
“才不會呢…我又不是金魚....”茶杯半虛半掩形狀飽滿的秀美菱唇,小性子上來時,也會頂兩句嘴。
陸庭洲緩慢輕笑,悠悠地道:“嗯,那最好。”
程不喜一噎:“……”雙眼不自覺往上瞟,發覺他也正灼灼盯着自己,那雙黑浸浸的眼眸,似濃墨,似深夜,眼眸彎時,頓生粼粼的波光。
漂亮得近乎妖孽的桃花眼。
驚得她立馬移開,像觸電。
趕忙裝模作樣喝了口茶水,溫度剛剛好。
陸庭洲盯着她,直至唇瓣恢複了平時紅潤的色澤,終于意滿離。
“兄妹倆聊什麼呢,這麼起勁。”
陸夫人臨時接了通電話,攏着老花紋樣的披肩雍容華貴地坐下。
端起面前新沏好的茶,放到唇邊吹涼,擡眸目光落在身後長廊,有名傭人明顯讀懂她的意思,弓着身小跑出去。
大家族裡邊做事的泥腿子,個頂個兒的人精。
挂電話時,程不喜好像隐隐約約聽見她叫“阿朱”,如果沒記錯的話,是沈夫人的姓氏。
沈夫人即沈修時的母親。
剛乘完他的車,這會兒就通電話未免太巧,很難不産生聯想。
她們說了什麼?
程不喜握住杯沿的手不自覺緊了緊。
陸夫人品完茶,不知道想起什麼,突然眉歡眼笑,對程不喜說:“我記得你小時候,拿這茶煮過雞蛋來着?”
突如其來的記憶,程不喜不禁怔住,尴尬得點頭。
“還點火,弄的一鼻子灰,差點驚動安保。”
陸夫人八成是回憶起她當時可憐兮兮的慘狀,滿臉都是灰燼髒東西不說,心心念念的茶葉蛋最後還煮炸了,臨了兒還被陸伯父,這個平日裡最疼愛她的養父給嚴肅罵了一通。
那包桑皮紙裹着的太平猴魁是老古董,産自1959年,全國攏共就那麼點兒,還是市長夫人送的,全給她糟蹋了。
陸匡海訓斥完她,臨了兒又心疼了,給她買了一屋子玩具,權當哄資。
程不喜記吃不記打,有這麼多芭比娃娃,玩具熊,哪裡還記得這些年幼的糗事,早忘光了,“好,好像是有這麼回事……”
在旁的陸庭洲似乎也被勾起那時候的稚嫩回憶,輕笑出聲。
程不喜偷偷瞥他,簡直糗大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