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狐狸方才一直忌憚着那處院落，不僅攔路還執意要把孩子叼走，村長家裡會有邪祟嗎？但是邊玉珣方才并沒有察覺到明顯的妖氣，也并未在那些人身上感受到不舒服的氣息。

那麼這狐狸剛才在怕什麼？

邊玉珣決定先去找下午遇見的那個婦人，直覺告訴他，那女人不對勁。

其實他并沒有在書裡留下過太多六溪村的筆觸，畢竟這個地方對于李逍來說隻是路過，不算重要。隻是故事和他所想并不相似，邊玉珣心裡隐約有些不安。

夜間六溪村無比寂靜，薄霧泛起，空氣潮濕又寒冷。

邊玉珣遠遠看見白日裡去過的小院，此時大門緊閉。他輕輕跳上牆頭，院中沒有人影，房内也滅了燈，不像有人醒着的樣子。

一牆之隔的是白日裡與孫家媳婦交談過的大娘一家，他們正在屋裡吃晚飯，五六歲的男孩敲着碗筷叫嚷着要再吃一碗，當爹的一腳踹翻了男孩的木凳，大娘在一旁說教。

邊玉珣跳下來壓着腳步悄悄湊近卧房支開小窗。

房内空無一人。

不隻是卧房，邊玉珣把所有的房間都看了一遍，沒有任何人的存在。

人呢？這麼晚了，人去哪裡了？

邊玉珣出了小院，才發現對面竟是送子母的神壇，神像之下香火旺盛，雲屏根本擋不住火光。

可白日裡車水馬龍，人群熙攘，幾乎将這裡遮擋個完全，邊玉珣絲毫沒有發現此地。

夜裡本就少有活人生氣，而神壇裡的香火中卻隐約傳出來讓人不舒服的氣息，像是妖氣，又似鬼氣反正就是沒有靈氣，實在詭異。

邊玉珣從門口折下一條松枝，徑直往神壇裡走去。

雲屏之内，巨大的神像端坐在靈芝台上，懷中抱着一男一女兩嬰孩，慈眉善目，垂眸如有柔光，似是看着懷中兒女，又似望着靈芝台下蒲團之上的衆生。

這是是送子母的神像，泥塑彩繪，得體至極。供台上的貢品也規矩無比，香和燈火也擺放無誤。六溪村雖然不算富足，但送子母畢竟是此地幾百年來的守護神，百姓精神支柱，神壇自然神聖嚴謹。

隻是這香火沖淡了妖氣與鬼氣，影響了邊玉珣的判斷，于是他低聲道了一句罪過，徒手掐滅了供台上的香火。

隻一瞬間，滔天的妖氣混雜着鬼氣湧了出來，這妖氣在靈芝台下尤為厚重，邊玉珣不由得擰眉。

神壇下，有東西。

邊玉珣繞過供台，伸手觸碰着靈芝台的底座，隻見彩繪如碎片一般輕輕滑落，露出裡面的泥土色澤。他大着膽子爬上了靈芝台，去觸碰送子母懷中的嬰孩，不料嬰孩的後腦開裂，碎片落在邊玉珣手上，露出皮下如石榴籽一般的腦。

那腦甚至也被塗上了鮮紅的顔色，血腥氣格外濃烈。

邊玉珣微愣，他隻不過随手一碰，怎麼就給人開了瓢？

他又搖頭低聲道了句罪過，腳下踩上了送子母的雙膝，正想把手上的碎片拼回去，未曾想過膝蓋上竟有一處機關。靈芝台左右綻開，邊玉珣腳下一空，身體直直跌入縫隙之中，周圍黑暗沒有一處能讓他伸手把觸。

邊玉珣掐訣，靈光不過一瞬……他究竟還要犯蠢多少次才能牢牢記住他現在修為被封！

光線陡然消失，靈芝台驟然緊閉。

邊玉珣的身體重重砸在了一根橫木上，他痛得悶哼一聲，耳邊孩童的哭鬧讓他不得不快速從疼痛中抽離。

“哇——”“嗚哇……”“木……嘛——”“嗲——啊——”

他的腳下，是無數嬰孩。活的、死的、缺胳膊少腿的、缺眼睛少舌頭的……應有盡有。有孩子神色麻木地啃食着身邊人的骨肉，低頭去舔舐地面上的染血的水窪，也有孩童尖叫着四處逃散，踩過其他孩子的肉-體。

他不知如何去形容這樣的景象，在他過去活着的五百多年裡，哪怕他曾經下過三重惡土，面對屍山血海，也從來沒有見過如此慘無人道的地獄。

這是六溪村？

六溪村……怎麼變成這樣的？

邊玉珣找了一處人少的地方下腳，卻依舊踩上了柔軟的手臂。

隻是一條手臂。

因為地上的一切被血水洗成黑色，混成一片，教人識别不清。

邊玉珣險些眼前一黑，心道得罪，把手臂往旁邊推了推，卻意外碰上了一雙格外幹淨的穿着布鞋的腳。

那雙小腳靈活地一擡，踩上了邊玉珣的潔淨的衣袖，蹭掉鞋底的血漬。

邊玉珣撤手，擡頭率先看見的是一雙明亮的眸子。那雙眼水靈靈的望着他，卻比白日裡少了許多呆愣。

是“孫小寶”。

但這個“孫小寶”的表現明顯與其他孩童不同，邊玉珣懷疑他是妖非人，當即握住他的腳，壓低聲音問道：“你是哪家的孫小寶…不，你是什麼東西？”

那“孫小寶”微微仰頭，垂眸奶聲道：“你猜猜？”

“你有什麼目的？”

“孫小寶”輕蔑笑了笑。

這個笑容……不對，這語氣分明是枕霧山上那位碎丹無情的仙友。他怎會出現在這裡，又是用“孫小寶”的形貌?

不過竟然短期内多次相遇，也是有緣，邊玉珣微微松了口氣。他大意失誤，又無修為傍身，至少這個“孫小寶”能當個依靠。

他坐在“孫小寶”身邊道：“小寶兄，你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孫小寶”似是不想理會邊玉珣，閉上眼睛轉了個方向。

“小寶兄，白天抱走你的女人是誰？”

邊玉珣拽了拽“孫小寶”的衣袖，“孫小寶”無動于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