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女士，你誇張了。”維修員努着嘴，“我隻是地府最無關緊要的一隻小鬼，閻君施舍給我一份工作，我應當……”

萬賦雪平靜點評，“今天是沒救了。”

說話間，她已經将直播間掙到的功德提現了一小部分，6000功德。

功德在陰間作為金錢存在時直接關聯在每個生靈的命格之中，隻有在使用時會呈現“銀票”的實體，相當于說每個鬼都有一個随身銀行，随存随取。

一瞬間，維修員被這金燦燦的光亮暈了眼，它咽了口唾沫，自己工作兩個月才能拿到的工資卻隻是直播間今晚收入的冰山一角，實在是讓鬼心塞哇。

它并不羨慕這種來錢方式，隻是忽然悟了鬼差不能開直播的原因。

萬賦雪不動聲色地點了4000功德拍在桌子上，“這是你今晚的工資的一小部分，安全起見，我不太想讓衛逆司查到流水方向，所以隻好分批取一點出來，委屈你了。”

她清楚的知道，如果沒有維修員提供的資料，她在陰間寸步難行，萬萬不可能在一夜之間掙到這麼多錢。

更何況維修員還是為了救她才一起來到了這個危險的時空裡。

想着想着，她又提了2000功德放在桌子上，“這2000是給你的餐補，你現在沒有實體，無法直接将功德存進命格裡，這些錢我單獨給你放到流通錢莊裡怎樣?密碼就設成你入職的日期，待來日你我得救，積累下來的錢應該足夠你辭職去投胎進一個好地方了。”

維修員這樣好的鬼差她是一定要留在身邊的，改日提款安全後她打算分出一半的收入給它。

維修員尚未反應過來，“萬女士你……你……這是給我的？不不不，這些都是我的分内工作，閻君府規定鬼差不可以額外收錢的。你這是在賄賂一個清潔廉明的小鬼差。”

萬賦雪笑道：“你的老大八府閻君都不遵守勞動法規定，你又何必循規蹈矩？真把自己當牛馬了？按照陰間律法，老闆不守法，員工便可自行尋找兼職。如今八府閻君已經犯法300年，你又何必為祂守着虛無缥缈地底線。”

“入職前你們把應屆鬼的身份當命，入職後又把好鬼差的要求烙在心裡，可你們除了名聲和美德外，什麼也沒得到。”

維修員踟蹰了，它結結巴巴地轉移話題，生怕萬賦雪再繼續說下去會動搖它對閻君至高無上的信仰，“萬女士……咱們吃飯去吧，我請客。”

萬賦雪再次抽出5張金燦燦的銀票，“你那點工資還是為自己留着吧，一輩子都在為别人服務，從來沒想過自己該何去何從，這頓飯我請了。”

“那下次我來！”

“好好好，不過下次開始我也得給你安排正式餐補了，我第一次死，不太清楚地府的具體消費水平，下周我看一下咱們的消費再确定未來的餐補金額。”

“餐補？”維修員頭一次親身接觸這個詞彙。

陰間并非沒有餐補，隻是卷生卷死的八府裡從來沒有這種概念，八府一向以奉獻為榮，除了基本生活所需的一切，它們都可以奉獻出去！不問死活，隻談奉獻，隻有奉獻了才會有福報，隻有奉獻了才有資格去享受。

萬賦雪無力的說了一句廢話，“你們陰間……還真挺陰間的。”

陰間300年的磋磨嚴重扭曲了小維修員對勞動的概念，八府，壞。

待萬賦雪回到鬼卿的學堂中，入夜已深。

鬼卿的學堂修建在鬼暝樓外，背靠鬼暝樓，面朝鬼府，單論地理位置還算安全。

即使身處玉塵945年的地府，金錢，啊呸，功德依然是萬事順利的硬道理，手握百萬功德的新晉小富鬼萬賦雪足不出戶就能叫方圓十裡生意最火熱的酒樓送飯來。

雖然她剛才意外的發現她的提現已上限……暫時無法提現超過1萬的功德，但問題不大！她在陰間依然很暴富。

這兒的外賣小鬼比陽間靠譜得多，至少他們根本不敢在外賣裡加料——一經發現就是油鍋一日遊，多麼刺激的經曆呀。

除了重刑之外，陰間還靠生時八字來綁定鬼民的社會身份和工作，隻要你敢犯事，那你的功德簿就要倒黴了，孰輕孰重鬼民們自有掂量。

萬賦雪歇下時，腦中寄宿的維修員悄悄在她的意識裡畫了一抹人間的月色。

維修員以為萬賦雪沒發現，暗自正得意，卻不知一路沒有半點溫言軟語的萬賦雪默不作聲地輕輕笑了。

陰間沒有明淨銀月，隻有一輪血氣濁濁的赤月。鬼們說這是因為神家為一己之私，摘了月亮去哄自己家剛滿月的小小姐，小小姐愛月亮愛的緊，死活不肯把月亮還回去，神家又一向溺愛自家孩子，幹脆徹徹底底地把月亮占為己有，轉而拿一顆紅瑪瑙捏成月亮放上了天。

鬼民們都吐槽說神家太過自私自利，萬賦雪則不以為然，她隻覺得這小小姐可真是命好。

命太好了，生在這樣一個說一不二護犢子的家裡，大概這輩子都不會有煩惱了。

戌時已至，教室外蕩起幽幽的鐘聲，有鬼差巡邏在外，拉長了嗓音喊道：“陽氣薄弱，勿闖凡間——”

“違者殺頭，重者剝皮——”

.....

萬賦雪翻來覆去睡不着覺，幹脆對着空蕩蕩的教室幹瞪眼。

這間教室是古時常見的學堂模樣，講台上是夫子的桌案，講台下擺着幾張學生的矮幾。睡覺前她把矮幾挪了位置，扯下了窗簾打地鋪。

沒了窗簾的遮擋，外面瘋狂搖曳的竹枝仿若鬼爪。

陰間這風冷的瘆人，像是冰涼涼、濕滑滑的冰溜子，凍得萬賦雪狠狠裹緊了麻布窗簾。

似乎是感受到了她的不适，眼角餘光處，一團毛茸茸的物什忽然蹭了上來。

那小東西盡力把自己縮成一團，緊緊貼上了萬賦雪的頸窩。

她目光向下一滑，毛絨絨的小東西正是下午學堂裡的半人鳥生物，這會兒它收起了人臉徹底變作鹦鹉模樣。

萬賦雪捏了一把腮紅雞的翎羽，腦中一幕幕複現出今天了解到的一切。

學堂後面的鬼暝樓是一處小宗門，在潦水頗有勢力，但放眼天地間，仍然不過是一處小的可憐的角落罷了。

陰陽兩界有三教五氏之分，三教分别是昆侖虛牝門，不周玉鏡閣，蓬萊子歸府；五氏則為宿氏，神氏，張氏，虞氏，燕氏。

而五氏之一宿氏，其家次子乃昆侖虛牝門掌教親傳弟子、當代昆侖首座，同時他也是地府那位足不出戶卻說一不二的神君宿偃風。

資料裡的一行字再次鮮紅地浮現在她眼前。

宿偃風，戕害同門，下山路上曾殘殺數十人......

其中之一為不周弟子“萬賦雪”。

維修員耐不住她的好奇，越級查了八字庫，最終也無法确定這是同名還是蹊跷。

維修員用盡力氣和手段也隻能查到幾句短暫的記錄，其餘諸如宿偃風為何戕害同門、萬賦雪又為何出了不周山、不周弟子死後是否進過輪回等問題統統查無可查。

“不對勁。”萬賦雪低喃道：“太不對勁了。”

能入不周山門的人早已修夠了功德，跳脫六道輪回之外，就算他們身死道消，殘魂也會被師門收回不周之内，化作滋養周天運轉的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