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伊影送黎蔓到門外,悄悄緻歉:“因為戰亂關系,馮小姐青年時期在莫斯科機場和男友道别後,一直一個人。現在年紀大了孤獨,難免有些遲鈍,話痨。若有冒犯,請不要放在心上。”
黎蔓請她止步,并說:“怎會。同馮小姐談話很愉快。”
裁縫店距離滇池路并不遠。辭别王伊影後沒糾結多久“要不要真在母親的遺物上燙個洞,以便繼續拉近關系”,就到酒店後門了。
走進去看一眼吧台座鐘,已經臨近早晚交接班了。趁舅媽還在,她快速打卡換好工服,第一時間送到洗衣房。
舅媽收拾好,趁周圍沒人注意,帶她偷偷溜進縫紉間。
黎蔓掩了門,彎腰插上熨鬥。舅媽抻平襯衣後,左看右看,驚訝不已:“诶呀,你是怎麼洗幹淨的?”
黎蔓笑說:“用鹽和蘇打水。宛之告訴我,早餐店阿嫂羊毛大衣就是用這個方法處理酒漬的。”
“宛之從小沉穩伶俐,比萦之懂事,”舅媽言辭欣慰,臉上有了笑容,邊往襯衣上鋪棉布,邊贊她,“你這織補手藝真不錯,出去接活都不是問題。小妹把你們姐妹倆教的這麼好真不容易。”
這是舅媽第一次提及故人。但口吻也是淡淡的,頗有些往事不堪回首的意思。黎蔓笑笑,沒有深究,轉而贊舅媽:“舅媽這燙衣裳手法,是不是以前學過裁縫?”
舅媽聞言眼圈一紅,細細地燙着衣裳,同她絮絮叨叨的感慨:“學過一陣子。可惜頂工進國營廠後荒廢了。我同學當年咬咬牙買了洋車,在家幫人做衣裳,縫補,上拉鍊,改大小,一塊一塊賺都賺成了萬元戶。而我呢,現在天天替人洗衣裳洗被套,拼盡全力,依然過不好這一生。”
雖然舅媽也會簡單的縫紉,但縫紉間體面、工資高,哪輪得到。如今觸景傷情,換水都難免遺憾酸楚。
黎蔓不善安慰人,挑着開心話的說:“一家幾口都是國營店職工在别人看來也是紅火日子。”
“謝謝你呀,這麼一說我心裡就不難熬了……”舅媽笑着揩了下眼角,仔細疊好襯衣,轉頭同她講,“衣裳燙好了,快給客人送過去吧。别耽擱了。”
客房部樓層當值人員是固定的,隻每月輪換。當值領班隻負責傳達命令,下發每日臨時任務。
早會接近尾聲,張莉突然叫住大家:“等一下,接經理通知,九國套房的幾個長包房,需要安排兩位專職員工,工作相對輕松,誰願意去?”
根據從房務中心聽來的情報,719貴賓下樓喝morning coffee去了。黎蔓着急趁現在把襯衣送回去,本能地說:“我願意去。”
同她一起入職莉蓮也緊接着舉手,還沖張莉‘抛媚眼’,“領班,我也願意去。”
張莉莞爾一笑,沖莉蓮點點頭,“那行,早晚班你們自己商量好了記得報上來。”
散場後,黎蔓推着工作車正要上員工電梯,莉蓮笑嘻嘻的追上來,亮閃閃的眼影特别嬌俏,“719昨天是你打掃的,今天換我來吧。”
“不用。我到719有個收尾工作,你去不合适。”黎蔓心裡存着事,沒有接收這份熱情,出了電梯,把人遠遠地甩在身後。
莉蓮跺腳抱怨了兩句,似乎很想去719的樣子,但到底沒有再追上來。
黎蔓象征性地敲過門,直接刷卡進去。根據前台反饋的“貴賓要求”清潔除塵,更換鮮花、床單,補充消耗品,并全屋熏香。
處理完這些,一切風平浪靜。
黎蔓松了口氣,把疊好的襯衣放在床上,又到食品儲存室拿了最新的雜志,以及軟飲水果零食,分别放在茶幾,餐桌,辦公桌特定位置上。
回到樓層服務站休息片刻,起身準備打掃下個套房之際,對講機突然疾風驟雨般一片。
客房部趙經理的怒吼響徹耳機:“昨天719誰負責的,客人又投訴了!”
“新員工負責的,”張莉遲疑地說,“我當時有事沒在客房部。”
趙經理頓時又吼起來:“張莉!719不是普通賓客,是接待的規格。你怎麼能安排個新員工!你想害死大家?”
張莉委委屈屈據理力争:“我知道他的身份,我也覺得新員工不牢靠。可這是經理你自己安排的啊……”
都什麼時候了,互相推卸責任有用?黎蔓聽得心焦,淡聲問:“經理,客人投訴了什麼?”
“客人非常生氣,”趙經理長歎,“嚴肅投訴昨天幫他整理房間的客房服務員是笨蛋 。根據規定,這個月你的獎金會被扣。”
平白被人罵笨蛋還要倒賠錢,黎蔓感覺天都塌了,氣得幾乎想來一句“就他聰明”。
不過她向來冷靜,略一思索,轉而提出:“天天疲于應對他的投訴也不是辦法,不如問問他有什麼不滿,想要什麼補償。”
張莉、趙經理心有餘悸,異口同聲地拒絕:“可誰敢去問啊?大家都怕一個不小心惹到他後果難料……”
黎蔓猶豫了下,“要不我去吧。針對他的投訴,代表酒店找他談談。”
趙經理沒同意,人家是貴賓,派個服務員去顯得不夠重視,萬一火上澆油怎麼辦?張莉也講,此事領導已經有安排,你不用操心。黎蔓向來不愛管閑事,反正都要扣錢,她樂得丢開手看熱鬧。
誰知傍晚下班前,工服都換下了,換班的同事突然來叫:“黎蔓,前台打來電話,讓你快到大堂茉莉酒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