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完早會,趙莉莎在辦公室門口對黎蔓悄悄招手。
黎蔓會意,翻出水粉圖冊,帶過去請她自己選:“大衣一共七款。都是比較大方實用有氣勢的長大衣。”
趙莉莎眼睛晶亮,一頁一頁慢慢翻,越翻越開心,指着其中一套激動的講:“每一套都很好。最喜歡這套無領的,适合脖子不夠長的。還有這種帶紗刺繡帽子,在日本看到過,國内找了很久都沒找到。你真的能做嗎?”
帽子網紗上用亮片和珠子繡了蜘蛛和蜘蛛網,既低調,又美輪美奂。但它是單賣的。黎蔓提醒她:“能做。但帽子是精細活,不便宜,要兩百。”
趙莉莎直接掏了兩張遞給她,滿不在乎地講:“不貴。已經很劃算了。隻是我急着穿,希望你稍微做快點。”
黎蔓同意。到服務站處理好例行工作後,帶着珍珠刺繡真絲包,敲響719的門。
因為是私事,她沒有念“housekeeping”,而是非常正式地問候:“您好。賀先生。我是客房部的黎蔓……”
話未講完,門已打開。賀西樓穿着襯衫走出來,拉她到飯廳坐下,“你要再不來,我都準備打電話叫你了。”
客廳的黑膠唱機吱呀轉動,播放空曠悠遠的琴音。
餐桌擺着純銀的餐具,依次盛放蟹粉小籠包,生煎餃,牛肉湯,小馄饨,茶葉蛋,紅蝦,生蚝,腌漬三文魚,西餅,切好的水果……非常豐盛,顯然是卡着時間精心準備的兩人份。
套房溫暖典雅,光線幽靜安甯,飯食呼呼的熱氣驅散了南方凜冬的寒意。
黎蔓走了神,仿佛回到了哥哥黎鳴還在的時候。明明想笑,可眼前視線卻逐漸變得模糊、潮濕。明媚的銀盤臉上,細長眉,剪水瞳,清清冷冷浮現轉瞬即逝的惆怅。
賀西樓愣住,托腮端詳片刻,伸手輕輕觸碰了一下她的臉頰,歎氣道:“你說你,一天不見就變瘦了。是不是工作壓力太大了,既沒有好好吃飯也沒有好好休息?”
黎蔓搖搖頭想解釋:“沒有。我……”
賀西樓迅速拿起筷子夾了隻煎餃,蘸好辣醬油放到她面前的空碟上,“快點吃,吃完了抓緊時間休息。我給你打掩護。”
早上隻吃了點馕泡醬油湯,确實餓。黎蔓沒有推辭。低頭默默吃了那隻煎餃。
賀西樓自己不吃,坐在旁邊夾這個,夾那個,剝完蝦又剝茶葉蛋,還倒了一點點甜白葡萄酒,低聲問她:“要不要試試看?隻有五度。配三文魚和生蚝還不錯。”
黎蔓接過高腳杯。酒杯和酒都是冰鎮過的。冰冰透透。像春天清晨的露珠,在燈光下忽閃忽閃。美麗極了。
依言嘗試。海鮮甘旨肥濃柔嫩鮮美。輕抿一口杯中的小甜酒。唔。甜而不膩,清爽宜人,茉莉花薄荷香氣在口中綻放。非常清新解膩。非常驚豔。她愛這酒和洋食。
賀西樓見她眉眼彎了彎,這才自己揀了幾隻生煎和小籠慢慢吃,慢慢喝。吃相斯文從容,在典雅的光影中,映襯着身側窗外遠處的黃浦江,貴公子派頭十足。
一個人的教養、人品,都藏在飯碗裡。黎蔓靜靜看着賀西樓,心裡莫名平靜安甯。
唱機開始播放成公亮的《普庵咒》。從容閑适,萬物靜寂。
賀西樓也在看着她。眼神潮濕溫潤。和這一片金光绮夢一樣溫柔曠遠。
黎蔓笑笑,舉杯一飲而盡,取下挂在椅背上的珍珠刺繡綢緞包,遞給賀西樓:“賀先生,感謝您的慷慨,但我不能總平白受您好意……”
賀西樓嬉皮笑臉的握住她的手,拖長音調講:“大小姐,幾個包子一個水果袋而已,你這麼隆重我會不好意思的。”
盛滿星星的眼眸近在咫尺。清甜凜冽辛辣木質香纏繞呼吸。就連耳畔的旋律也彌漫着濕氣,猶如被雨後綠色的橡樹林包裹住。
黎蔓感覺耳朵有些熱,下意識坐得筆直,闆着臉講:“你松開。我要去上班了。”
賀西樓順勢把綢緞包放回黎蔓手心裡,帶笑講:“不休息嗎?那下班後陪我一起吃個飯。位置已經預定好了,不許拒絕。”
黎蔓抿唇淡然一笑,猶如一尾黎明閃蝶,踩着高跟鞋哒哒哒翩然離開。走廊上回蕩着賀西樓風雨琳琅的音色:“那就說定了。中午我來找你。”
客房服務工作瑣碎又繁忙,黎蔓整個上午都沒有歇氣,坐下來休息後,有點打瞌睡,把飯點給忘了。
然後,賀西樓真的來尋人了,“大小姐~~吃飯了~~~”
黎蔓聽到聲音,擡頭一看,他手支在服務台上,托着腮滿眼笑意。她揉揉眼睛,困倦的講:“你等下。我去換件衣服。”
賀西樓輕聲細語的攔住她,“不用換。就這樣挺好的。我們抓緊吃完,你回來後可以多睡會兒。”
黎蔓停住腳步略一思索後還是拒絕了:“我不想引人矚目。”
換好衣裳,并肩前行,穿過剔透華美的拉利克水晶走廊,抵達龍鳳廳外灘景觀位。因為是周末,生意好得不得了,現場白噪音嘩嘩嘩,熱鬧得像誰家辦紅白喜事大會餐似的。
但賀西樓不受影響,神采奕奕的幫黎蔓拉開椅子,“主随客便,你來點單吧。”
黎蔓沒跟他客氣,勾了三菜一湯,然後把菜單遞給他,“都是接受度高的上海本幫家常菜。你看看合不合胃口。”
賀西樓接過來掃了眼,才四個菜,于是又笑着把單遞還給黎蔓:“大小姐,好不容易出來一起吃個飯,你隻點了我喜歡的。這怎麼行?再點幾個你自己喜歡的。”
黎蔓接過來後直接示意服務員過來,并對他講:“我們兩個人吃已經夠了。”
賀西樓頓時滿眼是笑,爽朗地講:“好吧。聽你的。我們互通有無,這次你為我點中餐,下次換我為你點西餐。”
黎蔓不響,轉頭看向窗外潮浪翻湧的黃浦江,指甲無意識地摳着掌心。
賀西樓突然傾身湊近,一臉認真地誇獎:“你這條圍巾非常美,像乾隆時期的粉彩纏枝蓮紋。很藝術,很Chinoiserie,在巴黎和紐約的百貨商店裡經久不衰,又貴又受歡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