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他長大不再怕黑,一直到哥哥再也回不來,軍營道路上的燈籠也還是那樣晃啊晃,沒有被拆掉。
他每年都會命人修繕這些燈籠,在夜幕降臨的時候,這連片的紅像是帶血的利刃,将黑暗硬生生砍成了兩半。
痛徹心扉的那個夜晚,他拖着疲憊的身軀,遠遠地望見熟悉的光亮,跪在地上放聲痛哭。
在許多日的禁足後,他被蠱虺從那個陰暗潮濕的地牢裡放了出來。
蠱虺封去了他部分的靈力,讓他繼承了他哥哥的位置,除此之外一句話都沒有多說。
在那之後,他假意不再追究,實則暗中探尋龐玺的下落。
他暗中打聽,四處的人對其稱呼也不太一樣。那些和龐玺萍水之交的人都一律喊他靈判大人,天界有些神仙會喊他若竹先生或者龐爾玉。
不過這樣喊的少之又少,一般是知道他凡間經曆過的磨難的比較有交情的人。
這其中有一個人格外不一樣,那就是江澤海,掌水之神。
一次他偶遇私服下界的江澤海,對方主動跟他搭話,提起了龐玺的事情。不過江澤海對龐玺的稱呼卻是郁離君。
“不知江掌神為何稱呼他為郁離君?
“想必你聽來的不是他的職稱,就是他為人時最初的姓名或字。這郁離二字,是他母親病逝後,自己給自己起的。他原名喚作若竹,這郁離也是竹子的意思,不過聽上去凄慘悲涼。”
江澤海捧着罐子,微笑着說:“這個‘玺’字,是他字爾玉,把兩個字疊了起來罷了。”
蕭意瀾聽得專注,繼續往下問道:“聽上去你似乎很熟悉他。”
“我與他同朝中舉,他是新科狀元,一甲第一名厲害得很呐。他不僅詩詞歌賦寫得厲害,談經論道也不在話下,聽說還有一手好琴技,一曲金榜花不盡名震天下。
我見着他的時候,他遠遠地坐在馬上,周圍都是慕名而來的達官顯貴。那個時候哪有什麼不平之氣,意氣風發得很。”
不過這麼一個才華橫溢的人,竟然是個腦子不會轉彎的家夥。”
他要是願意低下他那冰清玉潔的頭顱,多學點谄媚,多同流合污一些,憑他的能力有什麼是不能拿到的呢?”
我就看不得他那悲憫蒼生疾苦卻什麼都做不了的樣子。”
“風光管夠,後來便都是颠沛流離了。先是不願做假賬,被位高權重的人排擠出了都城,到旁邊一些的地方去管徭役去了。
再是不肯朝中顯貴的孩子逃役,向南貶得更偏了些,去管些無關緊要的民間糾紛。”
不料都到這個份上了他還是不肯改變他的行為舉止,硬是被再貶得南了些,當了個沒有什麼權力的文書去了。”
“當文書的時候,雖說清貧,倒也悠閑。他便開了間書塾教附近的孩子,落得個若竹先生的稱号。
據說在那麼個小地方兩袖清風,靠着當初意氣風發時重金造的那隻青玉羊毫筆寫了五百來章的詩詞歌賦,加上手稿足足有好幾大箱呢。”
聽到這裡,蕭意瀾随口問了一句:“想必他的作品在當時脍炙人口吧?”
“呵,還脍炙人口呢,無一流傳。”
江澤海笑意更深,輕輕啜了口茶水:“他颠簸十年後,被賜婚給當時的長公主。當時連續幾年家中人噩耗不斷,在這種關頭上被賜婚,和被羞辱沒什麼區别。
于是他憤然辭職,沒想到長公主轉頭便起兵造反,登上了王位。這還不是最戲劇性的,最戲劇性的是他在改朝換代之後,被調回了都城任職。”
“長公主把這個退婚的人調回去之後加以重用,也算是慧眼識才,胸懷寬廣。
勵精圖治的想法并無不對,可是一個已經爛透了根的樹苗,能栽培出什麼好的果子呢?”
兢兢業業想振興江山,一次外來橫禍便足以摧枯拉朽。那個晚上他那幾大箱子的家夥燒得一幹二淨,自己還從高樓跳了下去。”
到這裡,江澤海忽然不再說下去了。他望着恍惚的蕭意瀾話鋒一轉:“我是很少見到蕭統帥的,有緣在這裡相會,看來是天意。不知道蕭意則的事情,蕭統帥了解的怎麼樣了?”
提到哥哥的事情,蕭意瀾無奈地搖搖頭:“一團亂麻。”
“節哀順變。”江澤海臉上的笑意收斂了幾分,“我聽說是剛剛故事裡的那個人把他挫骨揚灰了,這可是真的?”
他的神色算不上是探究,隐隐帶着幾分興奮。
“不清楚,不過聽你這麼一說,我倒不覺得這件事會是龐玺做的。”
“知人知面不知心呐,誰說天性高潔的人不會下泥潭呢?有句話說得好極了,過高世愈妒,過潔世同嫌,說不定他想開了呢?”
江澤海合上茶盞,眯起眼睛打量眼前尚且稚嫩的少年,“你還小,不會明白的。”
從回憶的抽絲剝繭中醒過神來,蕭意瀾望向床上合着眼的龐玺,白皙脖頸上深深的咬痕格外明顯,他心頭湧上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