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漣心中其實罵過幾句郎君慣會老牛吃嫩草,臉皮子厚。
可是那時節已與王爺離心,後院雪花般地進人,朱漣又不管事,是以這小娘子怎麼進的府,也沒怎麼打聽,反正有一段故事就是。
畢竟,清白人家的小娘子,怎麼會淪落到王府做妾?
之後,這小娘子果然得寵,可惜朱漣身子不好,連看熱鬧的心力也無,無論後院幾房怎麼争鬥,她隻放手不管。
然後有一次,是端午佳節還是中秋,二房和以往幾個得寵的娘子來到王妃住處,說是王爺連續三月流連在這娘子房中不肯離去,犯狐媚惑主之過,請朱漣以家法管制。
模樣身段都在中上,又年輕有才情,會念詩,怎麼會不得寵?朱漣心知,隻要是新鮮的,王爺都喜歡。
且此事是老男人沒臉沒皮追着小娘子不放,與小娘子本身有什麼幹系?後院争寵時絲毫不敢傷及王爺分毫,令朱漣心累。
朱漣心知,不得寵的王妃形同虛設,妄然施行家法隻會招來王爺厭惡,帶來惡果;而二房明着訴苦讨公道,實際上是來借刀殺人的。
不能做那被借殺人之刀。
王爺要睡後院哪位娘子,王妃怎麼管得着;且家法杖責,十幾歲的小娘子身子骨那麼單薄,怎麼受得住?朱漣不動聲色,以病弱無法執行家法為由拒絕。
自從與王爺離心,府中宴席朱漣動不動就以生病為由推拒,王妃身子不好,王府衆人都是知道的。
此事之後不知如何了局,朱漣在她院子裡過着與世隔絕的日子。
場景再轉,一個季節還沒過去,螃蟹蟹黃還沒有涼透,朱漣便聽聞:那得寵招人妒忌的小娘子人沒了。
人沒了,怎麼會?
朱漣仍然記得敬茶時那一張水靈靈的面孔,怯生生的臉蛋,花一般的年紀,進府不到半年,還不到十六歲。
剛得知消息,驚悚恐懼與不可置信等等情緒在朱漣心中激蕩,一心要去那小娘子住的院子裡尋人。
除不相信之外,莫大的愧疚梗在朱漣心頭,她本可以,救下她的,不是嗎?
小厮來回禀這個消息,是後院小打小鬧也好,可是如果鬧出人命,必得王妃出面才行。
朱漣聽聞,顧不得帶上人,獨自出住所來尋人,無論是活的,還是屍體。
可惜無論是活的,還是屍體,朱漣都沒有見着。
夏夜,朱漣從寝殿走至後院枉死小娘子的住所,沒見着人。
住所空蕩蕩的,沒有幾件東西,沒有多少住過人的痕迹,沒有留下幾件物什。
再找小厮一打聽,那小厮在院子裡跑來跑去,忙着收拾器物,回禀道:王妃來晚,人已經被處理,王爺親自動的手。
什麼叫被處理,什麼叫王爺親自動的手?
朱漣一陣恍惚,似乎聽見什麼不可置信的話,雖然小厮一句兩句都是聽得明白的,可是合在一起的意思,朱漣愣住、不敢相信,不明白。
王爺是個笑面虎,慣會使軟刀子,讓王爺親自動手殺人,朱漣心知:王爺不會幹的,嫌棄鮮血髒手,不符合他溫潤的氣質。
這其中一定有什麼誤會。
在巨大的疑惑中,暮色冥冥下,朱漣渾渾噩噩地走到後花園未央池邊,似乎池中有什麼在牽引着她前來。
此時正逢荷花盛開,一朵一朵開得豔麗,池底似乎有什麼肥沃的東西在滋養着花朵,開的妖豔詭異。
池水幽藍深邃,似乎有什麼東西的身影若隐若現。
朱漣伸頭往池水仔細一看,一具屍身慢慢地從池底浮起。
朱漣想起之前聽聞的人沒了,被處理掉和王爺親自動手,心裡有什麼隐約浮現:難道面前的屍體就是她在找的人。
朱漣心中大駭,可是卻如同被定住一般動彈不得,隻得眼睜睜地看着那具已經腐爛的屍身慢慢地從背面轉過來。
說起來那小娘子其實和朱漣有幾分相似,同樣是不争不搶的性情。
腦海中本來已經浮現出記憶中小娘子的面容,可是池水顯露出屍首面容,朱漣定睛一看。
那屍身竟是自己的面容。
“不。”朱漣醒過來,渾身是汗,胡珠正守在一旁不斷地拿手帕輕輕擦拭額頭上的冷汗,原來是個夢。
夢中情景與當下交融,逐漸混淆邊界,朱漣心中不住疑惑:死的到底是誰?
是她,還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