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漣想了想,輕手輕腳,沒有吵醒旁人,在軍帳簾子旁觀察很久,才下定決心,趁着月色,走出帳外。
月色如水,清冷地照在人身上,軍營的帳篷三三兩兩,大部分隔得很遠,朱漣在月光下踱步,如若無人之境。
朱漣真的不知道為什麼原本在邊關的軍隊會在京郊外紮營,朱漣不關心朝政,後頭進王府以後王爺也從來不說朝堂上的事,是以真的需要了解時,卻打探不到消息。
在來之前,王爺隻說讓她去見一見沈将軍,沒說為的什麼緣由,是以朱漣在此七上八下,不知道日後會發生什麼。
慢慢地越走越遠,今夜無雲,月亮像圓盤似的挂在空中,白白亮亮的,月光無差别地照射在每一個人身上。
朱漣喜愛一切美好事物,隻是很久沒賞月,伸手撫摸照射在外衫衣袖上的一截月光,月光如水一般在縫隙中流過,感到:月光真好,讓人真想活下去。
朱漣慢慢地在月光下散步,住的帳篷之外很空曠,别的帳篷都隔得遠,且是後半夜,沒有操練任務,連營内巡邏的兵士也沒碰見一個。
如此寂靜無人,倒像一處頂安靜的所在,和白日裡嘈雜的印象大不相同。
朱漣也不管這麼多,白天的人去哪裡,是待在帳篷裡面還是出軍營,一概不知。
朱漣注意到,沒有人的深夜裡,月光是這麼好。
沐浴在月光下,之前盤旋在腦海中胸腔裡的煩心事都被驅散,一時竟然隻能感受到月光的白與月光的涼。
都說喜愛看月亮的人是寂寞的人,可是月光這麼美,誰能不喜愛?
朱漣看着月光,啧啧稱歎,走着走着,等閑注意不到時間,也不知道她到底走多遠。
直到聽見一陣射箭聲,朱漣才發覺自己真的走得很遠,前邊是一處校練場。回過頭一看,帳篷因距離遠顯得更小些。
校練場形制與住宿用的帳篷不同,雖然也很簡陋,是一塊空地,周圍用簡易的竹欄圍起來,一旁有一個架子,架子上擺着各式的兵器。
正前方一排箭靶,不遠處幾個白色的圓圈和紅色的點,零散着放着幾把弓和箭,一看就知道是為練習射箭做的準備。
若是白天,士兵在校練場練習射箭與騎射也情有可原,可是這個時間點,朱漣擡頭看月亮,月亮也說太晚。
深夜無人,是誰在練箭?
好奇讓朱漣停下腳步,想着不招惹麻煩,朱漣往前探頭望去,一青年男子正背弓握箭,身形矯健,正是前幾天見過的沈将軍,沈嘉樹。
也許是夜色與月色起到加成的作用,四周空曠無人,而校練場一個人不停地彎弓射箭的動作,重複再重複,看起來背影孤絕,朱漣一時移不開眼。
朱漣找到一處能夠賞月,能看到沈将軍習箭,又不會被他看到的所在,躲在樹木陰影處,慢慢地看沈嘉樹射箭。
眼下不是白天,身邊沒有軍士喝彩,沈将軍的箭術一點兒也沒有退步,還是一箭又一箭地射向靶心,似乎永不疲倦。
朱漣從重複的彎弓動作和永不疲倦的心,似乎看到一顆與時代洪流逆行的決心。
一顆孤絕桀骜又堅定的心。
隻見月光與月下射箭之人相映成趣,樹木與竹竿可以成為背景,人物是視線中心。
若是畫院夫子在此,可以贊歎一句:好一副盛景,可以入畫。
朱漣放緩呼吸,靜靜地看着,賞一會兒射藝,再賞一會兒明月,隻覺惬意。
深夜寂靜,耳邊除弓箭射破空氣的聲音之外,還傳來蟲鳴此起彼伏,教人忘卻白天的煩心事,隻關注此刻。
幸好朱漣選的地方夠隐蔽,讓朱漣能夠欣賞沈嘉樹的身姿,沈嘉樹卻看不到她。
可是誰會在夜深無人時整夜習箭,朱漣了然于胸:看來沈将軍有心事。
若是朱漣沒有猜錯,白天的時候,軍營也是要練習射箭的,沒有人會在白天已經練習一天的射箭以後晚上還在繼續,特别是一軍統帥。
沈将軍胸中塊壘為何?
沈嘉樹握弓的手那麼地堅定,射箭的手那麼地穩固,盯着箭靶的視線那麼地專注,從箭筒抽出下一隻箭的時候是那麼地迅速,似乎即便天塌也不能夠阻止他繼續。
沈嘉樹射箭時力道之大,除發出響亮的穿空破雲之聲外,甚至能夠隔着多少米遠的距離穿透箭靶,朱漣再怎麼不了解,也知道這樣的力道是不尋常的。
因站在身後方向,朱漣看不見沈嘉樹的眼神。沈嘉樹凝視箭靶時,眼中到底是看到箭靶,還是别的什麼?
然而朱漣早已過了見不得别人受苦的年紀,并未上前,隻看了會兒箭,再看看鞋襪上凝結成一層白霜,覺得出門太久,是該回去的時候,于是仍舊靜悄悄地慢慢地往回走。
直到一點聲響都聽不到,忙于射箭的沈嘉樹才轉過頭往朱漣身影消失的方向看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