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朱漣第一次見到死人以後吐了這件事,沒有人大驚小怪,似乎第一次見到死人沒有不吐的,隻是士兵不敢當面取笑端王妃。
人頭落地,行刑告一段落,一群人回到軍帳,像沒有經過砍頭打斷一樣,繼續議事。
衆人進入狀态之迅速,拿起奏章之流利,談論公事之順口,似乎這麼做已經不是第一次。
朱漣擡頭看一眼天空,碧藍色的,和昨天沒有區别,如果忽略掉地上死人的屍體的話。
朱漣感覺到自己進入另一個世界,不一樣的血腥,同樣的殘酷。
渾渾噩噩跟着人一起回到帳中,朱漣聽到謀士打扮的軍士手裡拿着一封信箋,說道:“端王克扣軍饷,如今朱氏的回信已經到了,使者也在。”
來軍營報信的使者樣貌普通,是一位中年男子,一身短打,面皮黝黑,正低着頭站在營帳門口,似乎一等召見就能夠上前。
朱漣第一反應是她聽錯,什麼,端王克扣軍饷?這不可能。
端王是王爺成年以後的封号,一品親王俸祿豐沃,還有封地在江南,富得流油。
平日裡深受帝寵,又是長信宮的心頭寶,逢年過節賞賜不斷,可以說是京城最不缺錢的人。
這樣富裕的人,怎麼會貪财?朱漣是不信的。
至于軍饷,卻的确是執掌公務的分内事。
端王成年以後因受帝寵,領銜戶部的差事,掌握天下錢糧,是以軍隊的糧饷也屬份内之事。
像這種不信任大臣,隻信任自己的兒子是先帝的做法,是以才讓皇子領六部事。
至于今上繼位,端王屬皇親,又甚得今上信任,職務延續如初,到如今,也有十多年。
戶部公認是個肥差,天下糧草從手中過,沒有不克扣的,已成慣例,所以才特意放不看重錢财的人在這個位置上,為的就是避免貪腐。
跟随着軍師的目光,沈嘉樹目光灼灼地看向朱漣。
尚且顧不上為什麼端王克扣糧草和朱氏的回信有什麼相關關系,朱漣直覺端王克扣糧草和王爺送她來軍營有因果關系,可是怎麼能夠?
“不,這不可能。”朱漣一驚,連忙搖頭,臉色驚惶,下意識從坐榻上站起來,雙手絞住衣袖。
朱漣環顧左右,隻見不光沈嘉樹,就連軍帳中所有議事的将領都看着朱漣,那目光安靜地帶着譴責,似乎克扣糧草是事實。
而一個富裕的人每頓山珍海味慣了,怎麼連貧賤之人的口糧也要搶?
朱漣在這樣安靜的目光中頹然坐下:看來是真的。
可是,怎會如此?朱漣很茫然。
朱漣在王府雖然不得寵,可是王妃的用度是不缺的,衣裳首飾,隻是沒有穿戴的場合,吃食頭面都沒有短了她的,王府公中一向充裕。
隻是現在想來,這充裕,有多少是民脂民膏搜刮出來的?朱漣之前從未想過王府用度來源,如今連連搖頭。
沈嘉樹積威已久,行軍數年,喜怒不形于色,沈嘉樹看着朱漣,但是朱漣從這張英俊的臉上看不出來他在想什麼。
“多少?”朱漣問,雙手交握,叉于身前,拇指與食指不住轉圈。
朱漣從沈嘉樹的臉上看出很多複雜表情,眼眸深沉,卻沒有開口的意思,似乎怕開口以後數額巨大,吓到王妃。
“一百萬兩。”軍師見沈将軍沒有回答的意思,替沈将軍回答端王妃,手裡拿着公文信件,不住地從左手換至右手。
聽見回答,朱漣倒吸一口氣。
一百萬兩,怎麼會這麼多?尋常百姓一年五兩就能過得還不錯,每頓有白米飯;一年二十兩,筷子頭有肉。
一百萬兩,數額巨大,幾乎能把朱漣砸暈。
朱漣的肩膀不自然地垂下去,有些什麼明明白白地擺在眼前,由不得她逃避,隻能面對。
原來如此,沈将軍問端王要克扣下的糧饷,端王獻上王妃。
朱漣不知道她到底該哭還是該笑,太過荒謬,哭不是不能,朱漣肩膀顫抖,發出兩聲意味不明的抽氣聲。
到如今這地步,朱漣還能分神想到,自家夫婿為人如何,她還是一清二楚的,知道王爺不會把銀錢交出來。
相比較之下,王爺甯願獻上王妃。
難道朱漣身為世家貴女,王府王妃,在王爺心中還比不上幾兩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