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漣呼吸虛弱,還是一副無力的樣子,将被子裹在身上,裹得更緊,雙眼無神,問:“珠兒,你在府中,聽見外邊人是怎麼說王爺的?”
怎麼議論自己,說辭想也想的出來,隻是朱漣不知道世人會怎麼看待端王獻妻,是鄙夷,還是奉為道德楷模?
朱漣擔憂的是,以世人捧高踩低的慣性,端王獻妻此舉可能會被捧為德行高标的典範。
隻有德行高尚的人,才能忍痛割愛,将心愛的結發妻子送至仇敵的床榻上。
至于那位無辜被送,被獻的妻子心中感受如何,無人在意。
如果是這樣,這人世,還怎麼活下去?
朱漣無神的雙眼凝視着帳篷頂,無意中流露出對人世的失望來。
朱漣不知道,所以要問一問胡珠,有沒有在外面聽見什麼,事情過去這麼久,有什麼流言也該傳起來,傳得人盡皆知。
朱漣凝視着地面,眼眸越發深沉,整個人透出一股暮氣,見胡珠沒有馬上回答,又說:“自從來到軍營,除了議事請我去聽,其他時候,連個人影子也見不到,這些消息想打聽也聽不到。”
關于流言蜚語,朱漣可太有經驗,以前住在王府後院時,莫名奇妙就有下人丫鬟之類的在大門口嘲笑王妃不得寵,長得醜。
長得醜?朱漣對着銅鏡無論怎樣看都從這張臉上看不到一個醜字。
朱漣一開始還莫名其妙,後來想明白:想來不管是什麼身份,隻要不得寵,都是這個待遇。
捧高踩低,不得寵時,就在王府後院食物鍊的底端,無論什麼人,所有人都可勁過來踩一踩,沒斷兩三根肋骨不能了局。
朱漣身上不可言說的暮氣,未必不是在王府極端壓抑的環境中形成的。
朱漣想很久才想得明白,傳播流言蜚語的那些人将他人苦痛作為茶餘飯後的談資,說笑間是帶有惡意的愉悅感的。
一開始,朱漣是不明白的,因為這種反應與朱漣下意識的反應是截然相反的。
畢竟,朱漣看見别人的傷痛會共情,恨不得幫助他人撫平傷痛,怎麼還會愉快?
這愉快是有毒的愉快,偏偏王府後院能留下的都是美嬌娘,反差太大。
朱漣的遲鈍,使得明白這一點,需耗時以年為單位。
與人群為敵的時候,無論做什麼都是錯的,說什麼都是錯的。
想要扭轉局勢,隻能讨好王爺,可是朱漣無論如何都不想得寵,于是隻能任由事件發展下去。
到後來,同一件事情,無論怎麼都能挑出錯來。
朱漣幹不過十幾個女的,後來既不說什麼,也不做什麼,整日沉默。
男女之間的權力,即便是夫妻,也和能上瘾的春藥一樣,使人欲罷不能,扭曲人性,混淆對錯,食髓知味,前赴後繼。
想來獻妻這種驚天醜聞,若是還在王府,後院那群女人得意洋洋,光唾沫都能淹死人。
但是朱漣在軍營這麼久,沒有聽過一句不好聽的。
女人是什麼樣,男人是什麼樣,老人什麼樣,小孩什麼樣,人是什麼樣,朱漣都很清楚。
很少有這種耳根清靜的時候,耳朵快聽出繭來和耳根清靜之間前後形成巨大反差。
這種反常,一定是有人壓下某些不好聽的傳言。
事物有其自然發展的變化過程,流言蜚語是其中之一,即便是貴如桀纣,也阻止不了百姓道路以目,更何況是生生禁止軍中議論?
隻有一種可能,軍營上位者禁止議論此事。
是被保護?太久處于不被愛,不被羽翼庇護的位置,朱漣第一反應是不敢信。
第二反應是懷疑想多,被保護什麼的,肯定是做夢,然後朱漣就不再回想。
一段時間過去,胡珠看着朱漣,神情為難,最後說:“小姐問什麼,沒聽說過。”
胡珠說罷忙個不停,似乎生怕被抓着繼續問,趕着收拾僅有的幾件擺設,一副欲蓋彌彰的樣子。
胡珠遲疑太久,臉色也不像是無事的模樣,朱漣明白胡珠不肯說是唯恐自己聽見什麼傷心。
即便沒有親耳聽到,朱漣也能想到說的是什麼内容,沒有必要繼續追問,過去的就讓它過去。
朱漣不欲為難自己,隻是擡腿下榻,兩隻手撐在床榻上,說:“都好久沒活動,骨頭都要散架。”
這是翻篇的意思,胡珠連忙把外衫找出來給朱漣披上,攙扶着整理妝容,嘴裡說:“癱在屋子裡不動對身體不好,小姐可以出去曬曬太陽。”
正忙活着,突然聽見門口傳來兩聲宏亮的喊聲,聲音如此洪亮,以至于營帳内的兩人聽得一清二楚:“見過将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