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師這個人,見過幾次面,是個開朗的,面上常挂着笑,見到朱漣總是要打招呼,此刻也微微颔首:“王妃來了。”
軍師是沈将軍在西北從軍時最親近的人,兩人幾乎日夜相對,形影不離,相處如至親兄弟,隻是兩人性格截然不同。
朱漣有時候會好奇,性情如此南轅北轍的兩個人如何會成為朋友的,是互補還是其實沈将軍也是個活潑的人,隻是平常看不出來。
朱漣回之以禮,臉色平靜。
書房内隻有三人,沈将軍明明也已經看到朱漣,隻是當做沒看見,默不作聲,繼續和軍師議事。
朱漣凝視着沈将軍,發現沈将軍不說話也不笑的時候,真的比較像一顆石頭,還是捂不熱的那種。
不知道為什麼,沈将軍的性情讓朱漣回想起小的時候養過的一隻小狸奴。
小狸奴白色的皮毛,像雪團子一樣,毛茸茸軟綿綿暖乎乎的,朱漣看着心都要化了。
每一次,小狸奴要來找朱漣玩兒,進屋以後總是像沒有看見朱漣一般,在屋裡繞好大一圈,見朱漣巋然不動,才勉為其難地跳上膝頭。
是勉為其難,是人想要抱住小狸奴,小狸奴才勉強跳上膝頭,方便人撫摸其皮毛,不是小狸奴想要人抱抱的。
小狸奴的心思,朱漣一清二楚,想要被人撫摸,卻永遠隻會離得遠看着人,從不喵喵叫。
所以面對小狸奴,隻要耐心地等待狸奴來找就好;如果主動去找狸奴玩兒,狸奴會躲起來的。
而耐心的等待,總是會有很好的反饋,比如膝上會莫名其妙多出來一隻熱烘烘的雪團子。
沈嘉樹的态度和狸奴相似,想要什麼從來不說出來,反而會裝作沒看見。
若是少時,朱漣會對沈嘉樹旁若無人的态度生氣。如今,朱漣想:也許沈嘉樹從來沒有機會和他人好好相處過。
直到現在,朱漣才記起沈國公府的傳聞,沈嘉樹雖然是國公府的嫡系,可是聽聞從來不得老國公爺的喜歡。
至于其中原因,屬于國公府的密辛,朱漣不知道,且當時也隻是一個八卦而已,若不是與沈将軍重逢,朱漣怎麼也想不起來這個說法。
小時候不得父母寵愛的孩子,會養成同樣不在意别人的習慣,即便很想得到别人的重視也不會表現出來。
孰不知這是一個大坑,成年以後,試錯成本高,不表達,就永遠也不會為人所知。
朱漣靜靜地看着沈将軍,陷入沉思。
沈将軍在和軍師說軍備的事,一人問:将士們如何?
一人回答:除在啃草根樹皮外,可想将軍,隻想将軍回去。将軍再不回轉,兒郎們也許要來京城找将軍也說不定。
這是說笑,兩人笑後朱漣也跟着笑,若不是說笑,幾萬大軍因思念統帥這個原因就從西北行至京城,說是清君側也不為過。
說完兩人又開始核對戍邊的将士們遇見敵寇将采取什麼樣的陣法,平時無事如何巡視守城,軍民糾紛以何種原則處理等等。
朱漣原本以為這些小事,不用統帥來處理,都是底下人看情況自行判斷的,誰知道到沈将軍這裡,竟然每一個細節都需要相隔千裡地下發命令。
沈嘉樹交代得事無巨細,叮囑一遍又一遍,似乎力求即便他不在,沈家軍也能像尋常一樣守城。
軍師神色尋常,似乎已經習慣沈将軍的處事習慣,可是朱漣卻聽出一些古怪來。
朱漣看着沈嘉樹嚴肅的臉色,再仔細分辨,莫名從這段話中聽出不詳來,脫口而出:“怎麼這麼像在交代後事。”
朱漣說完又有些後悔,無論如何,說人在準備後事都是不好聽的,隻是不詳的意味讓朱漣在開口之前沒有考慮。
朱漣的聲音不算大,可是書房人不多,恰好卡在兩人議事的停頓時,是以響在書房裡,就顯得格外響亮。
兩人同時看向朱漣,談公事的時候,沈嘉樹的臉上是看不出喜樂的,軍師則一臉尴尬。
沈将軍是塊木頭,朱漣決定不去看沈将軍,而是将注意力主要放在軍師的神情上。
軍師的尴尬,到底是朱漣說得不對,他不好否定;還是朱漣說得對,他沒料到朱漣竟然能夠看得出來。
朱漣仔細觀察,總是認為軍隊尴尬的表情代表着後一種情況。
可是沒道理,沈将軍正值盛年,身體健康,沒有疾病,又不會白白地去送死,怎麼會在這個時候交代後事,朱漣百思不得其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