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法是講如何禦敵的,朱漣不住朗讀翻看,心思卻不知飛向何方,不知不覺,卻将心裡話問出口:“你其實心裡恨我吧。”
恨我。
實際情況如何暫且不知,有流言說沈嘉樹因為朱漣的拒婚而心中銜恨,投筆從戎,遠走邊關。
對于流言,朱漣隻信一半,人做事情,不止是為男女那點子事,隻是沈嘉樹背井離鄉是事實。
也許遠走他鄉還有什麼别的不宜為世人所知的緣由,拒婚在前,适用用來遮掩。
不是說沈嘉樹對于拒婚無動于衷,依朱漣看,少年時的沈嘉樹氣性大的很,很有可能會做出一氣之下跑三千裡的事。
隻是這件人人皆知之事,具體是怎麼回事,背後隐藏着什麼,又有誰知道。
沈嘉樹睜開眼睛,與朱漣對視。
因愛生恨的愛恐怕沒有,心中銜恨卻恐怕是人之常情。
哪裡來的愛,朱漣最是知道,如果一個東西在世間從未見過,那麼說明這個東西既不存在又珍貴。
正相反,在王府的這些年,朱漣很懂得人之常情。
人之常情是恨人有,笑人無。
朱漣被像個玩意兒似的獻給沈将軍,被人笑一笑,踩一踩,是人之常情,可是沈嘉樹沒有這麼做。
沈嘉樹從來沒有當面嘲笑過她。
可是沈嘉樹雖然沒有嘲笑她,心裡肯定也沒有多喜歡。
其實朱漣也不奢望能到他人的喜歡,隻要能受人尊敬就行。
朱漣也知道想要受人尊敬,是很難的事。
如果能輕易得到人尊敬,人世豈會難居?
王府裡的女人們組團來當面嘲笑她,一個個朱顔玉貌,卻面目可憎,朱漣已經習慣,女人之間就那麼點事。
到了軍營,乃至于住進将軍府,朱漣以為會為人輕賤,結果沒有,将軍府衆人對待她态度比較普通,朱漣腦子轉不過彎來,好幾天才明白過來,沈嘉樹是不會嘲笑女子的。
沈嘉樹沒有習慣嘲笑弱者。
朱漣在被壓迫的環境中呆得久,但凡得到一點兒普普通通的對待,就覺得受寵若驚。
需要一段時間才能反應過來,什麼是尋常,什麼是不尋常。
分明,王府裡的環境是不尋常,像将軍府裡這種人與人之間互相不搭理,才是人際關系當中冷漠的一面應有本來面貌。
試想如果朱漣在王府得寵,會過上得寵娘子一般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的日子。若是朱漣不是王妃,沒占據王妃的位置,就不會集衆怒衆怨于一身,也有可能更早地化為花肥。
可是王爺的寵愛時個虛無缥缈的東西,朝令夕改,變化無常,朱漣是眼睜睜地看到過上月的得寵娘子下月化為花肥的。
然而,人與人之間的壓迫是不應該的,朱漣隻是一直沒有找到應對的方法。
不是沒有注意到沈嘉樹與王府後院女子之間的性别區别,隻是論外辱,不尊重與嘲笑朱漣的人當中,王爺是打頭的。
這樣看起來沈嘉樹行事比較大氣,王爺卻有些女氣。
人與人之間有天壤之别,也可以很像。
朱漣實在是搞不懂,也不明白面前人,在想什麼。
朱漣會聽見什麼樣的回答,沈嘉樹會承認還是否認,朱漣不知道,但是在開口前,不能不說心中是對某個回答有隐秘的期待的。
朱漣見過仇恨,見過因仇恨而扭曲的臉頰,因仇恨而噴火的眼睛,因為仇恨而産生的怨毒,因仇恨而産生的顫栗。
沈嘉樹到底恨不恨她,隻有親口問,才能得到答案,朱漣是這麼認為的。
沉默橫亘在兩人之間,沈嘉樹的眼神似真非真,似笑非笑,朱漣從其中看不出接下來他會吐出哪個字,是讓她歡喜的那一個,還是讓她憂愁的那一個。
燈火仍舊在風中搖曳,映得兩個人的影子也在搖晃,倒影在屏風上,身影交纏。
“是呀。”沈嘉樹良久才回答,聲音似乎帶着無限的感慨。
是恨你。